这边韩绻不曾醒,那边程澂却先醒了,澹台颂见他脸现迷茫之色,握着他手一叠声地问:“澂澂,你怎么样?”
程澂懵懂半晌,方颤声道:“我……”他抬头,悄悄瞄一眼韩绻,眼中竟满是恐惧之色,突然伸手揪住了澹台颂的衣袖,歇斯底里狂叫:“他是妖孽!颂哥你不能放过他,要弄死他,要打得他形神俱灭才成!”
他发冠掉了,衣服也乱了,披头散发状若疯狂,抡起钩沉剑要扑过来,覃云蔚扛了韩绻就往外逃,听程澂在身后一迭声尖叫:“他跑了,覃隐他跑了!颂哥你快追,不能让他们走!你若是不管,我……我就不活了!”
澹台颂忙道:“我这就追,你不要生气。”他脸上感同身受一片情急之色,心中却满是纠结,程澂明明中意的是覃云蔚,自己把情敌追回来可怎么收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双修庆典还办不办了?
然而程澂暴跳如雷,他也不得不追,只得一手扯着程澂,一手提着夷然剑紧追出去。为表诚意,还用传音之术召唤正在前面饮宴的恽穹川。
恽穹川来得不算很快,听说要对付的是覃隐,觉得有点棘手,便捎上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曹若耶。覃云蔚已经循着旧路奔出了罗浮幻阵,一边左手将昏迷的韩绻甩上自己肩头,行光遁之术飞身而起,直直撞向头顶护山法阵形成的禁制,恽穹川和曹若耶才堪堪赶到。众人自不能让他轻易走了,恽穹川的暮行剑,澹台颂的夷然剑,曹若耶的吹影剑,同时化为三道流光激射而出。
夷然来势迅捷异常,瞬间兜头拦在前面,变幻成几十把剑影组成了剑阵,硬生生阻住覃云蔚已经靠近护山禁制的身影。暮行剑却在恽穹川的操纵下幻化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雾,将两人彻底笼罩。覃云蔚眼前白昼忽变暗夜,暗夜中又有一道流光劈面攻来,炫人眼目,冷气如刀嗖嗖削面,却是吹影剑挟冷风追踪而至。
他手中的曦神枪与吹影剑重重撞在一起,暗雾中看不清身周状况,只能在瞬间连下几层禁制将己方护住,要逃走却是暂且不能。吹影剑被覃云蔚的曦神驳回,却并未远离,只在黑雾中快速穿行,随着剑迹划过,雾气刹那间结成玄色冰川,夷然剑跟着变幻剑阵,罩于冰川之上,再加一重禁锢。三人配合得当出手迅捷,将覃云蔚二人牢牢封存其中。
程澂盯着冰川不错眼珠子,埋怨道:“怎么这会儿才来,险些让覃隐溜走!”
恽穹川大咧咧道:“咱不是不知道覃隐胆子这么大么,如此盛会竟然也敢扎着脑袋往里混。况且冲虚殿那边出了点事儿,不知跑来一个什么怪物,才被容哥拿捆仙索捆了,客人有些混乱,须得招呼一下。”
程澂奇道:“什么怪物?”
恽穹川道:“像是个千年老尸,据闻和君澜府晏家有些干系,说是看着有些恶心。容哥既然出手,那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我便没接着看热闹。阿耶,你把冰川打开一点,我们进去把覃隐弄死再说。”
程澂忙道:“不,先弄死他身边那头死僵尸。”又觉得此话不妥,忙又补充道:“我爹说……说覃隐来历非凡,还是不要一下子就弄死……”
恽穹川:“是吗?”似笑非笑瞥一眼澹台颂,澹台颂神色乍看波澜不惊,似乎对程澂大力缉拿覃云蔚却又不肯弄死他的举动心无芥蒂,然而恽穹川依稀见到他目中似有寒光一闪而过,心中顿时了然,澹台颂大约也想让覃隐死。
恽穹川觉得程澂简直是无事生非,此举比曹若耶天天盯着徐琅瑜还无聊。那徐琅瑜好歹还算曹若耶的夫君,但覃隐算是程澂的什么人?依着他的意思,既然弄不死覃隐,就该还了他法器让他赶紧滚蛋,以后再不来往即可。可是牵扯到澹台颂,恽穹川却又不能不跟他同仇敌忾,毕竟两人并肩作战了这许多年。
他正暗地里吐槽,忽听得玄色冰川发出轻微的爆破之声,接着轰隆一声炸开,变作数万道冰锥疾射而至,覃云蔚不用他们进去弄死,覃云蔚自己主动出来了,且化桎梏为凶器狠狠反击过来,手中金枪微微一振,隐隐龙吟之声传出,接着弧形金光蜿蜒而出,竟化为一条金蛟,虬髯怒目盘绕在他身侧。
澹台颂等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只觉得热血沸腾。玉螺洲广袤无垠,盛产天材地宝的钟秀灵毓之地不少,但许是地脉的关系,各种灵禽灵兽却甚为稀有。覃隐的曦神枪在敛锋阁中空置三年,竟不知其中还藏着入器神兽。恽穹川与澹台颂曹若耶比个手势,都想把这金蛟捉过来好好看看,于是各执法器伺机而动。
恰此时,韩绻缓缓睁开了眼。
他仿佛睡了极长极长的一觉,待醒过来这一瞬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捧着脑袋,熬过初始的生不如死后,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个人的手臂上,身躯软绵绵倚着对方肩头。他左右睃巡,惊觉二人悬浮在半空中,身周还盘着一条金蛟,虚虚将两人笼罩守护,一颗头时不时挤过来挨挨蹭蹭的。
这场景太过震撼,韩绻瞠目结舌看着身周白云萦绕舒卷,天际重峦叠嶂含烟拖翠,恍惚间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茫然。片刻后,他的目光转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见此人神色漠然盯着下方,虽然一身侍从装束,却掩不住整个人如一泓长剑般锋利而明澈,看模样应该是个冷艳高贵不可亵渎的美人儿。
韩绻脑袋里东西挨挨挤挤的很多,还不曾彻底梳理好,然而盯着这美人儿看得瞠目结舌,末了踌躇着问道:“美人儿,你是谁?”
覃云蔚:“……你失忆了?”
韩绻拧着眉挠了挠额头,那金蛟忽然嗷一声长啸,似在卖力声援主子。这叫声就在韩绻的耳边,他骤不及防,险些从覃云蔚的手臂上一头栽下来。覃云蔚忙将左臂紧了紧,让他坐稳当些,韩绻却忽然福至心灵,拍着他肩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师弟覃云蔚!这条金光闪闪的大长虫哪儿来的?”
金蛟对这个称呼似有不满,再次嗷了一声,龙须带着劲风唰地从韩绻脸侧甩过,又惊得他一跳。覃云蔚道:“那是我本命法器的入器金蛟,不是长虫。”顺手在蛟头上一拍,将它镇压下去,垂首问地下的程澂道:“你真的要再截杀我一次?理由是什么?”
程澂脸色涨红气急败坏:“你……你不要脸!你羞辱我,你羞辱我不够,还羞辱了我们程家。”这理由显然并不充分,澹台颂将程澂强行扯到自己身后道:“覃隐你先下来,有什么仇怨慢慢儿商量解决。”
覃云蔚道:“我并不曾羞辱任何人,你们以前暗算我之事也可一笔勾销,以后井河不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