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狗尾巴草到了秋天总归是要死的,也不差这十天半月。书生以前浇水捉虫施肥,没少照顾我,权当是一报还一报了。
直到最后我才得知,原来王三花在将那盆昙花送给秀才时已经将花根尽数剪去。那株花在被秀才捧在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慢慢枯萎了。
听说王三花要嫁去的地方在皇城,那里离我们靠山屯极远,要走上三天三夜的路程。如此算来,今晚花开之时她还来不及拜堂,既然没有拜堂就算不得正经夫妻。那么,是不是今晚她就能回来见秀才一面,按照约定与他一起私奔了呢?
我感慨道:“做人啊,情情爱爱哭哭啼啼生生死死的,真烦恼。还是我们做草木的好,草木无心,也不懂情,每天都清闲快乐。若有来生,我还是做……”
“嗯?做什么?”他微凉的手指将我细长的叶子一片片梳理开,细心展平。
我问他,我都要死了,他为何还要费这个心神。他说,即便是枯死,他也想让我死得体面。因为我以前是个死要面子的体面人儿。我又问他因何认识以前的我,以前的我又是谁。他却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此刻,望着他好看的眉眼,我又觉得做草木虽然清闲快乐,但比起人来,总觉得少了些趣味,便道:“其实做人也不错,只有将生老病死爱别离都尝过,才算是圆满。”
第108章番外
我乃人间一株桃花树,长在“忘君山”东面一个叫做“老鸹窝”的穷山坳里。
“忘君山”地势偏僻又凶险,少有人烟,但景致极好。山坳里有一片桃花林,生长着三千株与我一样的桃花树。
但我与它们又有所不同。
人家一棵棵长得枝干挺拔,春去秋来,开花结果。我却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歪脖树。作为一棵活了数十年的桃花树,竟不能开花结果,简直是我树生的一大失败,岂有此理。为此,我一度郁郁寡欢对月垂泪,但后来发现于事无补,也就只好作罢了。
“老鸹窝”名符其实,有很多老鸹,每天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相中了哪棵桃树,就叼来枯枝干草在上面搭窝。我因为全身上下光秃秃的,老鸹们也许瞧着别致,于是都喜欢把窝搭在我头上。
如是过了数十年,林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花瓣落下来化作春泥,泥厚到了三尺,等旁边的几棵桃树开开谢谢几十载,子孙繁衍七八代,都老得不能再老,剩下一堆枯枝残骸,我还活着,顶着一身密密麻麻的老鸹窝,好好的活着。
这般光景持续了近百年,直到有一人在桃花微雨的时节,着一身红衣,撑一把褪了色的旧纸伞入了桃林。那伞破破烂烂,只剩下伞骨上粘着的油纸残骸,却隐约能看出上面曾画过一整片灼灼艳艳的桃花林。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樵夫、迷路的书生、路过的员外、落魄的武士…都要好看千倍万倍。
可惜我没上过学堂,脑子里的形容词匮乏,形容不出他之一二。只知那人金发微鬈,烈衣如火,带着赤金的护腕,执伞的手指修长又干净,骨节就跟他本人一样漂亮。
我傻傻盯着他看了半天,望着他一双金色的眼眸心里迷惑不已。心想像他这般的人物,生来就该是骄傲的,可为何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什么叛逆之色,望向我时反而溢满了柔柔的光彩呢?
他最终在我面前停下,合上伞,站在清风微雨中静默着注视我。良久,久到毛毛雨将他的漂亮衣裳和头发全部都一点点打湿了,他脸上也挂满了雨水,他才缓缓抬手,抚摸着我腰间的一圈丑陋的疤痕轻轻地说:“这一世,你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