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小和尚摸摸头上的水滴,疑惑地抬头。
“……”我揉着眼睛,咕哝着,“神特么的雨水,我难受,想哭。”
小和尚看到我,眼神一亮,喜道:“大圣,这棵小树活了!它竟然真的活了!”
怎么见我活了,他比猴子还高兴?
“嗯。”猴子淡淡应了声,道:“今早刚抽的新枝。”
“我就说嘛,它肯定会活过来的,也不枉我在过去几年里,每隔一天就去挑山泉来灌溉它,又捉虫又撒大粪肥的。”小和尚道,“看来还是有效果的,明天我再去挑些水浇它。”
“……”我愣住。
在睡着的日子,我隐约能觉察到有人在悉心的照顾我,虽然那种感觉极不真实。我一直以为是在做梦,却没想到都是真的。
这个小和尚与猴子一样,不嫌弃我丑,他是第二对我好的人了,也许,没有他的照顾,我真的会死罢。想到这里,我突然讨厌不起他来了,就像在天界时,金蝉也是顶好看的人,我也不讨厌他。
“师父常说,‘爱’与‘善’能造化一切,我本来还是不信的。”小和尚道,他欣慰地望着我,“没想到,慈悲心真的可以让枯木逢春,起死回生呢。”
“或许…不是慈悲让它起死回生,而是你的慈悲,才让它起死回生罢。”猴子笑了笑,抬手揉了下小和尚光秃秃的小脑瓜,眼中含着点儿我不大懂的东西,说的也是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小和尚不解,问:“大圣莫开玩笑,我又不是神仙下凡,佛陀转世,怎么可能让死物复生呢?”
“你还小。”猴子淡笑,说话时,他又往我这边看了眼,“有很多事,虽还未发生,但早已有定数,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了。”
的确,那时的我还小,那名叫做“江流儿”的小和尚更是稚嫩。
后来又过了几年,江流儿长大了,成为大唐最负盛名的玄奘法师。他开坛讲法,普渡众生,深得太宗倚重,赐袈|裟,赐法杖,赐龙马,赐“御弟”封号,命其去西天大雷音寺,拜见佛祖,求取真经。
那天,他来向我和猴子辞行。他穿着雪白衣裳,披着鲜艳袈|裟,早已不复幼时的稚气,眉宇间的冷淡仿若浓墨,又氲开了些,层层渲染,带着淡淡的愁绪与悲悯。
这次,他是真的冷淡了,气质如此,言谈举止亦是如此。以至于我有一种冲动,忍不住心疼,想伸手去揉开他眉间紧锁的淡愁。
他牵着太宗钦赐龙马,来到山下,双手合十,狭长的眸子微微阖起,道:“大圣,小桃仙,贫僧要去西天拜佛求经,此去路途遥远,定是千万凶险,不知何时能回,亦不知能否回来,今日来向你们辞行,就此别过了。”
他模样如冰如玉,和猴子一样,是顶好看的人,眉心一朵银莲封印,封住前尘旧事,封住他曾为如来佛祖坐下第二弟子的所有记忆。
我认得他,他是金蝉。
我想,猴子应该也认出金蝉来了,否则他不会说——
“玄奘,你带我走,我随你去。我守在山下五百年,只为了等今日。既然你想普度众生,多度我一个,又何妨?”
第46章四六
猴子说,“玄奘,你带我走。既然你想普度众生,多度我一个,又何妨?”
轻飘飘一句话,可在我听来,却是十分扎心了。我屏住呼吸,盯着金蝉薄削的嘴唇,等他一声答复。
金蝉站在山下,微微仰头,凝视着猴子,淡褐色的眼珠如含着碎冰。他静默。
猴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巴望着。
我也巴望着。
我巴望金蝉能够答应,因为只有他答应带猴子走,猴子才能离开五行山,得到他盼了五百年的自由。他是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不应该龙困浅滩,永远屈尊在此。
可我又巴望着金蝉能够拒绝。我发现自己竟然有着一颗令人憎恶的私心,私心里,我想让猴子永远留在五行山,陪在我身边。
我甘愿仰视他,而且想只有我能够仰视他。
若猴子走了,我再想见他,定不会如我从蟠桃园到五行山一样,再有那么一股通情达理的妖风,可以天涯海角,将我送到他身边去。
“好。”金蝉浅笑,道:“我来度你。”
“我来度你”四字,将尘埃落定。
猴子盼了五百年,我却好像过了一世。
我为猴子感到十分的高兴,却为自己感到一丁点儿的难过。
“山顶上有道封印,你去揭了!揭了我就能出来了。”猴子难掩兴奋,“快去,快去!”
金蝉点头,将白马拴在一块石头上,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白嫩的小臂,攀着崖壁上的岩石,吃力地向上攀去。经过我身边时,他脚下突然打滑,险些摔下山崖。
“圣僧,当心!”我伸手搀了他一把,用枝干勾住他的袈|裟。“嗯!”金蝉又一声闷哼,岩石崩裂,他失去重心猛地向下一坠。袈|裟将我们连在了一起,这一下,我被拉得弯下腰去,腰间的断口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