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番外
三百年后。
阳界,烟波十里铺。
最繁华的街道上,最繁华的路段,坐落着一座最繁华的宅院,朱红色的大门上方高悬着一块金色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瘦金大字——“金府”。
金府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六七的年轻公子,长眉秀目,面容俊美,唯可惜右侧脸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伤疤,像是一块绝等美玉中含得唯一一道瑕丝。
不过,由于祁府是十里铺出了名的大户人家,听说又同时跟仙、佛、人、鬼、魔五族同时都有交情,所以总少不了有人前来提亲。可这金公子却都一一拒绝了。
有人说,他是万花丛中过,挑花了眼;还有人说,他或许不近女色。不管怎样,一晃数年过去,出入金府的依然只有金公子与他的小童主仆二人。时间久了,逐渐也就没什么人再敢厚着脸皮前来求亲,偌大一个金府,门庭竟然逐日冷落了。
这日,金府门前来了个算命先生,号称“神算子”。神算子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替人算姻缘、消厄运,十分玄妙,吸引了无数人问卜,一卦难求。即便如此,慕名而来的人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得将算命的小摊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占据了街道,又“轰隆”一声挤破了金家的大门。
大门倒地,掀起滚滚烟尘。祁怜穿着一件桃花粉色的长衫,用衣袖拂着呛人的灰尘,分开簇拥在一起的求卦者,来到算命摊前。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似笑非笑淡淡道:“做生意便做生意,你挤坏了我家的门,呵,打算怎么赔?”
神算子是个睁眼瞎,他白眼一翻,浑浊的褐色眼珠就完全翻到背面去了,只剩下泛黄的眼白,脸上老树皮一样的褶子全都堆到了一起。他搁下手里的卦筒和铜钱,摸了半天才拉着金公子的手,说:“赔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的卦千金难求,今日我以一卦抵债,哼,就算便宜你了!”
祁怜早就看出对方的睁眼瞎是装的,更不是什么半仙,而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块三生石碎片,才能得知旁人的前世今生。但他却不直接戳穿,顺着神算子道:“那好,既然这么神奇,你且帮我算算。”
神算子托着祁怜的手揉揉捏捏半天,本以为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却没想到从三生石上看到对方的真身竟然是一株金色桃树——如今三界中最最最红的大红人,丞显元君——立刻也不睁眼瞎了,也不仙风道骨了,两腿一滑跪在地上,作势要磕头,道:“小道不识仙上大驾,冒犯之处,还请——”
“欸!”祁怜抬手托住他的腕子,将神算子从地上拉起来,勾勾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着说:“哈,本来就是玩玩嘛,什么都说破了反而不好玩了。你别慌,你以前怎么给别人算现在就怎么给我算,我倒要听听你会说些什么。”顿了顿,又一半威胁一半玩笑地说,“好好说,说不好你兜里揣着的那块石头,可就是本公子的了。”
“是,是,是。”神算子忙不迭答应,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重新坐回凳子上,却是如坐针毡。他看了祁怜的手相,又盯着祁怜的脸看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仙、仙上红、红鸾星动,好事…或许将近。”说完他又担心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对方满意,于是忐忑地看着祁怜,却见对方微微一怔。
“红鸾星……”祁怜眉头微蹙,跟着重复了一遍,低笑数声,才抬头故作阴沉道,“呵呵,胡说!本公子的红鸾星都沉寂了数百年了,怎会无缘无故就红鸾星动了?”
“我没——”神算子长嚎一声,快要哭了,眼睁睁看着祁怜一拂袖子将他的三生石碎片没收掉。祁怜把量着小小的三生石,对围观众人道:“大家看清楚,我手中这块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上面记载着三界众生的前世今生。你们眼前的‘神算子’根本不是神仙,他所谓的‘算命’不过是将三生石上写的东西念给你们听罢了,根本无法真正做到替你们消灾避祸。与其迷信这些,还不如自己多多努力。”
“什么啊,又是神棍啊。”“咱们十里铺鱼龙混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缺一破神棍吗?”“无聊,走走走,都散了吧。”众人道,人群很快就散开了,只剩下神算子与祁怜两两对望。
神算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仙上,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把三生石碎片还给我吧。”
“还给你,然后让你继续拿着它招摇撞骗?”祁怜道,将三生石收进口袋,“说吧,东西哪儿来的?”
“捡的。”
“捡的?”
“真的是捡的!”神算子道:“不仅小人捡了,很多人都捡了!”
“还‘很多人都捡了’?”祁怜嘴角抽了抽,“三生石,究竟碎成了多少片?”
“谁知道啊,几日前有只灵猴飞升,惊天地泣鬼神,生生将三生石给震碎了。没碎成几万片,少说也得有几千片吧。”神算子道:“大家都抢疯了。别人都抢,我不抢岂不亏了?”
“呦呵,你还挺理直气壮嘛。”祁怜笑了,摆摆手道:“也罢,这块三生石算是本君同你借的。三日之后,你到花果山去取。”
祁怜讨要神算子的三生石碎片自然不是为了捉弄他,更不是欺人太甚。只是,他虽然已经历劫归来重返天庭,心中却依然存有几丝疑虑想要探个究竟。
“木麟,你说——大圣有今生无来世,我要怎样才能从三生石上看到关于他的过去将来呢?”祁怜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苦思冥想了一整日,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问身边的小童子。
如今子童已经被封为神将,有了自己的神殿,不能再继续侍奉祁怜。玉帝体贴,又从自己宫里拨了个机灵的小童子给他用,正是木麟。
木麟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学着祁怜的模样单手托腮,想了想,说:“君上与大圣之间,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之初便纠纠缠缠藕断丝连,如今更是难分难舍。大圣的前世今生,不也是您的么?若您找不到他的,不妨试着找找自己的,或许能有答案。”
祁怜豁然开朗,点着木麟的脑门笑道:“揍你个小机灵鬼,本君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说着,他分出一抹灵识入了三生石,亦或者说是——十方幻境。
当初在五行山下,祁怜随悟空进过一次十方幻境。彼时他以为那些都只是幻觉,或者对过去发生的某些事的映射。此后经历了许多,祁怜最近几日脑海中却不断地闪过一个念头——能看到前世今生,不正是三生石么?既然悟空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无“前世来生”之说,那么,当时他随着悟空进入三生石,看到的究竟是谁的前世,又是谁的来生呢?或许,十方幻境并非是悟空的心魔,而是他自己的。
三生石中,时光倒转。走马观花一般,祁怜看到他六次转世,悟空始终伴随左右;业火之中,悟空为了救他而灼伤了眼睛;柢山之巅,雪夜中,悟空抱起害了雪盲的他时,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深情;封神大典上,玉清宫前悟空与他重逢时,一眼望过来的错愕与狂喜;悟空守着花果山后山的两座空坟,潦草千年;大道法会上,悟空抱着他留下的水逆和尧光,卑微又绝望地跪在地上,请求佛祖指点迷津。
还有,花果山的那段日子里两人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在女儿国时他一次次唤悟空“长留哥哥”,对方都会冷着脸转身,却在转身后变得眉眼温柔,愉然一笑;满仓国时,悟空不惜自伤也要分化出“长留”将他救出火海。甚至,所有他曾以为是错觉的东西也都真实发生过,悟空的确趁他重伤昏迷时吻过他,又在他醒来后明知故问,“不就是一块破布条嘛,对你很重要?”得到肯定答复后竟难得脸红,还要装着不在意似的嗤笑几声。
“君上,花果山派了人来送礼。”祁怜还未找到自己想找的答案,木麟传了密语进来,他只好暂且将此事搁在一边,退出了三生石。自斟了一杯茶水,往门边淡淡一瞥,道:“大圣是不是有几日没来了?”
“可不是,得有小半月了。”木麟说:“不过大圣爷一直记着您呢,才每天都往咱府里送东西。”
祁怜的语气不轻不重的,听不出是拈酸还是正经,说:“昨日送的是桃子,前日送的是香蕉,大前日…唔,都快搁不下了。总归我们府里是不缺水果的,这次又送了什么?如果还是这些的,就让猴儿们怎么抬来的再怎么抬回去吧。回去给他家大王捎个信儿,就说本仙君有点儿念他了,若他真的有心,麻烦本人亲自过来。”
“噗噗。”木麟捂着嘴笑,“君上,您怎么越来越不害臊了。想念大圣就在心里想想,怎么还说出来了,还难为情呀。”
祁怜呸了一口,道:“脸皮又不是饺子皮,不见得越薄越好。本君就是喜欢他,就要霸着他。他人是我的,我想让他什么时候过来,他就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