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男人嘛,总有男人要追求的事业。你们别慌,我给你们留了丹朱,里面的灵力够满城支撑两百年。”一面说一面点了点手指,“都给我听好了,妥善保存它,那是你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弄丢了,三个月后你们就全完了。最好别有人动独吞的脑筋,为了一己私欲害死满城同胞,让本大王知道了,挖地三尺也会重新送他回炉,记住了吗?”
台下哑口无言,一只偶都没有回应他。
令主弃城了,这是惊天噩耗,比不给他们捏女偶残酷几万倍。他们现在就像被抛弃的孩子,前路茫茫,已经找不到方向了。两百年……两百年的期限内,令主会回来吗?如果回不来,那他们的下场是否就是变回一堆烂泥?
不知是谁头一个小声抽噎起来,“没妈的孩子……”
“现在连爹都没了。”
然后满城哭声一片,声音之大,震耳欲聋。令主不明白怎么会捏出这么一帮没出息的,“我不在,你们就不能自力更生吗?”结果扯大嗓门的怒吼,还是被声浪吞没了。
大管家从台下爬上来,抓住了令主的裤腿,“主上……”
“照柿啊,”令主蹲下来,凑在他耳边叮嘱,“本大王不在,你要好好带领全城。”
大管家说不,“属下的徒弟完全能够代替我管理全城,我要追随主上,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令主很为难,“我比较信得过你……”
大管家的脸上显现出了固执的痕迹,“主上别忘了,您欠着我六百八十年的工钱,因为数额庞大,属下必须跟着您。”
这下令主没有对策了,虽然他连命都是他给的,但令主是个比较正直的人,一向把偶看成独立个体,而不是他的附庸。债主追着跑,天经地义,令主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有事说事,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令主振臂一呼,偶们终于安静下来,等他给出个大家可以接受的方案。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满怀期待的面孔,慈爱地一笑,“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就这样?偶人们集体傻眼。再想大哭,月台上忽然放射出万道金光,光的最中央,藏臣箭徐徐降落,停在令主面前。令主单调沉闷的黑袍像冰雪一样消融,褪尽后露出精壮魁梧的体魄,和惊艳丛生的面庞。倏忽一个转身,幻化出最华美的衣袍,发上的缨穗伴随凌空的乌发翻飞,那烽火璀璨的宝相,令所有人不敢逼视。
令主不是老妖怪,众偶松了口气。然而得见令主的真容时,便是他与魇都告别之日。大家来不及赞美他,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宇尽头,徒留满城的偶人,如丧考妣,痛断肝肠。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进行到这里,该换地图喽,依然还在的小伙伴们,嘴一个~~
其实之前大家都猜出来了,令主是麒麟,因为另一本玄幻《潜鳞》写的是龙,这本就写他的近亲了。包括之前无生的评论里点到明玄的小字叫伏麐,确实是我藏的梗,“麐”是麟的繁体,意思就是麒麟。
有小伙伴说想到《十二国记》,麒麟护主本来就出自中国,西晋杜预的《春秋左传·集解》里说:“麟者,仁宠也,圣王之嘉瑞也”。韩愈的《获麟解》里也有写到,“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十二国记》我没有看过,写到这章特意去百度了十二国记里的黑麒麟,令主的身世应该是没有撞上。黑麒麟的资料,我是从这个帖子里找来的 给大家看一下。近期被碰瓷碰怕了,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以免造成误会。
人的爱情需要锤炼和升华,妖的世界应该也一样吧!有点挫折是为更好的巩固,最终也会守得云开的。后期大概会延续之前欢快的基调,但不保证没有虐点,甜甜虐虐,循环往复,到结尾大写加粗he,请放心。
☆、第 55 章
很大的流水声, 仿佛万丈高空奔涌而下, 撞击地面,连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脸颊枕着石板, 背后贴着山岩,无一处不在共震。她艰难地翻个身,发现自己能动了。大口的喘气, 终于从地狱里爬上来似的, 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想不明白,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余悸一直缠绕心头, 心脏阵阵收缩,慌张,口干舌燥……她困难地吞咽,尝试慢慢放松自己。好了、好了, 手脚有了知觉,她想自己一定是给魇着了,也或者是因为日有所思。无论如何, 醒过来就好,她一度很害怕, 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白准,怕自己不能完成和他的约定了。
天已经亮了吧?她应该躺在重席上, 昨夜忙到很晚,没有回床上……眼皮千斤重,要掀起来, 居然花了她好大的力气。奇怪,她暗暗嘀咕,为什么触目的屋顶黑洞洞的,是嶙峋的岩壁?她心头作跳,身上却变得轻松。站起来四顾,极度陌生的环境,一时让她如坠云雾。
巨大的平台,切割出无数方形的池子,一个连着一个工整地排列。她身处的位置,是纵横交错的堤坝中的一道,堤坝两掖碧波荡漾,厚重的水底有阴影飞快掠过,像空中的飞鸟。她有些忌惮,向后退了半步,堤坝很窄,又迈到了另一方水池的边缘。她收势不住险些摔下去,挥着两手好不容易平衡住,忽然轰地一声,碧水翻起了半人高的浪,有东西从池底窜了起来。无方悚然,料想应当是个怪物,然而却是一张美丽却懵懂的脸。她耳饰明珠,海藻一样的长发用珊瑚别住,好奇地仰面望她。无方打量她,她有饱满的额头和略显青灰的皮肤,她的唇是粉色的,一双猫般的眼睛,面对两壁火光的刺激,缩成细细的一线,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无方知道,这是五十洲的鲛人,曾经生活在宽阔的水域里。风雅的公子和小姐们,夜间在水榭上吟诗酬唱,鲛人便在水里静静远望。上次他们去雪顿山,也见到有鲛人赶来共赴盛宴。五十洲的鲛人和南海鲛人不同,他们热情奔放,也更自由洒脱。
“你……”她看看四周,“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完了觉得好笑,自己不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吗。
鲛人不说话,大多数鲛人的舌系带和舌尖粘连,他们欠缺说话的能力。无方以前没有和鲛人打过交道,但知道有例外,希望能从她口中探听到些什么。很可惜,她不是那个例外,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无方有些失望,觉得自己可能闯进了鲛人的世界。结果她的两手忽然从水中抬起来,攀住了池子的边缘,指间有蹼膜,腕上有锁链。无方怔了下,心里的恐惧愈见硕大,不能再停留了,她退后些,在鲛女的视线里跑向堤坝尽头。
当当当……外面有打铁的声响。平台的两旁石壁上插着火把,那火把发出的光是蓝色的,光到之处,一切诡谲莫测。高一脚低一脚向前奔跑,细碎的沙砾硌痛她的脚底也顾不上。走过一个漆黑的通道,前面有天幕发出的微光。她隐约看见了希望,料想快要走出去了。暗蓝的穹顶低垂,视野越来越开阔,明明一脚就能逃出生天,她却刹住了。也庆幸这一顿,停下来后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再进半步,脚下就是无底深渊。
她茫然四顾,忽然感到无边的绝望。这究竟是哪里?仿佛一座大山被掏空,她在大山的肚子里。她视线能及的,是绕壁而建的屋舍,和崖壁上千千万万人为开凿的孔洞。她想起雪顿山上的太珑客栈,也是依傍着山体造成,但看这里的光景,应当和雪顿山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甚至不敢确定,究竟还在不在梵行刹土上。
应当镇定下来,她强自按捺,盘腿坐在洞口匀了呼吸,摸摸腕子上,不知何时连金钢圈都不见了。抬头看,天上没有星辰,只有圆圆的一片幽蓝,一时有种身在井底的感觉。
梦还没有醒吗?她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所以先前长安街头的盛景,和丽水之上的舞姬杀人案都是真的。
她一瞬头痛欲裂,只有振作起来才能走出去。好在她夜视的能力不错,没有光照也可以找到出路。这山洞边缘有一条很窄的栈道,踩上去吱扭作响。她试了试,尚且能够承受她的体重。顺着它往下,下到宽阔一点的长廊上,廊子倒是结实的,脚下总算有了牢靠的感觉。
她边走边思量,以目前的情况看,自己来到这里不是无缘无故。鲛人被铁链锁住了,她呢,也许同样是人家的战利品。但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任她逃跑不加以阻拦,真有点说不过去。她想不通的事太多,暂且抛到了脑后,现在只要从这里出去。因为不知今夕何夕,她害怕耽误了和白准成亲的日子,又要让他伤心。
想起白准,她很想哭,自己孤伶伶漂泊在这里,不知他会不会察觉,会不会来找她。
她抱着两臂匆匆向前走,终于前面有住户了,檐下挂着灯笼,门上插着艾草和菖蒲,这里也过端午节。她升起一点希望,走进槛外菱形的光带里,屋内两个穿粗布衣的人背对着门坐在桌前,看样子是在吃饭。
她轻轻打了声招呼:“请问……”
屋里人的反应略显迟缓,半晌才直起身来。然后回头,那五官让她吃了一惊,他们只有一只眼睛,长在眉心的位置,呆呆的,怔怔的,面无表情。
无方一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自己是煞,但看见他们碗里装着的生肉和脏器,依然忍不住一阵恶心。
可是不能显露出来,要尽量装得平常。她笑了笑,“我初来贵宝地,走迷了,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屋里的两个人走过来,头上插花的女人面部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她挤出一个微笑,满口尖牙立现,“这是罗刹鬼国,姑娘从哪里来?”
无方糊涂了,罗刹鬼国在妙拂洲,早就被莲师收服,怎么又来一个罗刹国?她茫然应:“我从钨金刹土来……这里难道是妙拂洲?”
罗刹女说不是,“这是妙拂洲外小世界,用以安置我们这些人。”
她所谓的他们这些人,应该指的是不愿被度化的低等罗刹。罗刹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冥后,长得美艳娇俏,她是最成功的罗刹女。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完美,长残了的,就如面前两位,另一只眼睛不翼而飞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男刹咽了口唾沫,喉头咕地一声响,迟迟回手指了指桌上,“要不要一起吃两口?”
她忙摆手,说不必,“我吃过了来的。”
罗刹食人,她一直知道。起先是没有料到他们在妙拂洲外又建了一个世界,贸然上门问路。待他们转过头时,她就发现自己做错了。在他们眼中,她的身体是极大的诱惑。她感觉到危险,但不能转身就逃,逃了会引发他们捕猎的欲/望。别看他们现在讷讷的模样,罗刹又名速疾鬼,他们能地行,能飞空,论起速度来,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