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付云僵硬在原地,目光茫然。恍然间他看见厨房的一角,父亲的遗像仍旧挂着黑色绸缎。
这幅像,本该在他出发去往边疆之前,就取下来了!
全身血液似乎都流淌走,自己只是一副冰冷的躯壳,他木木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他的状态太过吓人,老杜讷讷回答过之后,问需不需要过来看他。
立冬,一年前。
不是和付沉的第七年,是彗星来的一年前。
没有付沉。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气息颤抖着,忽然就挂断电话,打开家门踉跄冲了出去。
傍晚天色昏暗,路灯已经渐次亮起,昏黄的灯光下,雪花静谧落下。远处汽车尾灯通红,形成一条缓缓移动的光带,霓虹灯影幢幢。
穿着深色皮衣的青年人靠在楼梯口,一头叛逆的卷发扎起揪,下巴胡茬青灰,叼着的烟星火忽闪忽灭,烟雾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正低头看手机。
见到他下来,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阿云,你听我说,我
付云气喘得很急,仿佛下一瞬间就能背过气去。他踉跄奔下楼,一把推开堵在楼梯口的青年,如逃命般狂奔而去。
青年一脸震惊,一只手还僵硬地举在半空中,阿云?
如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般,晚高峰的城区拥堵,车尾灯红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往家的方向缓慢移动。
冬天来临的晚上,街道上已没什么人,偶尔行人三三两两相伴而过,交谈的声音随嘴里冒出的热气,消散在空气中。
付云逆着车水马龙的世界狂奔,热气从嘴边溢出,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街上光影晃动摇曳,几乎刺瞎他的双眼。
明明街上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商店里的音乐热情高涨,偶尔还能听到公交报站的声音,下来的白领们畅快交谈欢笑,远处广场舞鼓点激昂。
所有声音都在快速消褪下去,如同颜料从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上剥离下来,成为黑色粘稠的一大团,摊在地上。
他的世界静默成黑白。
付云跑过老城门下,路过夜色中漆黑的树,沉睡的桥,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前。旁边只有一间破败的棚子,歪歪扭扭喷着补胎的字样,还有一间已关门的路边小卖部。
撑着膝盖喘了好长时间的气,才稍稍缓和过来。冰冷的空气终于使得他头脑稍稍清醒,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整片荒地,有些无措。
没有特控局,没有兽人,没有那个世界。
他真的回到了八年前,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彗星还在赶来的路上,而付沉还是高原某个山旮旯里的小豹子。
身体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就如同孤注一掷去走一条路,拼尽全力赌上了一切,自以为已经到达终点,当爬过那条线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经历万千疼痛,终究一无所得,仍旧孤寂无助得只有自己。
这样的颓然无力。
付云眼前一花,栽倒在地上。
隐隐约约有灯光刺眼,周围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显得那么刺耳,付云很想立刻逃离开这个世界。
醒来第一个念头: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他疲惫睁开眼,看到老杜站在床边,同医生交谈着什么。医生离开病房,老杜转过身,视线碰巧与他对上。
呀,你醒了?付云要起来,老杜赶紧上前搀扶,干嘛呢这?有人发现你晕倒在路边,还以为死了,给人吓走半条命,要不是警察打电话给我,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儿。
他扶着付云靠在床头,又细心掖了掖被角,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你说你,这副模样,老爹在天上看了能放心吗,啊?就为了那个弹吉他的浑小子,忒不值得了。
付云压根儿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沉吟片刻,问:最新一批援边的人,去了么?
老杜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忽然扯上工作的事儿。
还没,但报名已经结束了。
帮我搞个名额,我要去。
老杜一下着急了:去什么去!你这生着病呢,那去的可是高原!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我不同意!
付云笑了笑,那笑容里竟然有一丝坦然,我没事,不去我才有事,这个你不用担心。
老杜拗不过他,反而被他劝走,气得脾气都快上来了。出门之前,付云叫住了他,师兄,嫂子怎样了?
一提到媳妇儿,老杜就乐开了花儿,好着呢,那肚子嘿,挺得这么大,那得是个大胖小子!
付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抿着唇笑了笑,工作放一放吧,多陪陪嫂子。
那肯定的嘛。老杜临走出病房前,还指了指付云,故作严肃道,好好吃药啊,你这病可有点难办。
我知道。没有付沉,只有黑狗,付云闭了闭眼。
没关系,只要慢慢等下去,他们迟早会再次见面。在这期间,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健健康康地,朝气蓬勃地同付沉相遇,然后告诉他,自己已经爱了他许多年。
猫咪会有怎样的表情呢?到时候,一定会很好玩吧。
哈哈。
付云自己做了一本小日历,撕到最后一页,就是他第一次见到付沉的日子。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青年,有着冰雪般夺魄的双眼。
如果一切回到了八年前,那么只要踩着时间的足迹慢慢走,他们总有一天能相遇。
一些重要的时间节点被他用红笔涂成了大红色,比如他能依稀记得的,同还是A03的付沉在谷底相依为命那段日子;又比如彗星来临的那天;还有付沉被卓玛捡回家的大致日子。
他原本想直接寻去卓玛部落找付沉,但一来藏地地广人稀,卓玛的部落逐水草而居,过一阵搬一阵,即便是派去做人口普查的干部都难找见他们,更别提付云。
二来他是以援边身份去的边疆,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条线上移动巡逻,不可能有额外时间去找付沉。
只能慢慢等待时光让他们重逢。
付云开始同黑狗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抗争,以近乎狠戾的自律,逼迫自己按时吃药锻炼,保障一日三餐,坚持爱好,坚持与他人接触。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独自一人住,轻生的念头每天在脑海中盘旋,却又被付沉这两个字生生打压下去。
很奇怪,猫咪就像一个魔咒。当他因吃药而变得焦虑憔悴浮肿,因不良反应而吐得天昏地暗,因孤独而失声痛哭,整夜整夜失眠时,这两个字好像一缕清风,总能稍稍松弛他脖上的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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