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信任,还不是没有人愿意接。
张雅文按压住心里的怒火,身体前倾,努力让语气平静,说:“可是我的书稿弄到一半放在这里,怎么办?”
到后面不能按时出稿这个锅谁来背呢?
“事情要分清主次和轻重,文学周迫在眉睫,书稿嘛,就往后放一放。而且,不让你负责文学周,书稿就可以按时完工?”
那也是不能。
张雅文垂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着,目光落在桌子一角的盆栽上,轻叹一口气,说“那好吧。”
中午,张雅文和几个同事去小食堂吃饭,惯例的两荤一素,一碗汤,一个水果,一盒酸奶。
她吃饭比较快,盘子推开,将吸管插进酸奶盒里,酸甜的奶味可以冲淡嘴里的油腻,偶尔插几句同事的八卦。
对门杂志社的几个同事正好过来吃饭,李蓝端着一份饭坐到了张雅文的对面,然后从斜挎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小方包放到了张雅文的面前。
上面的一对穿着喜福的卡通人物非常醒目。
张雅文用力吸了一口底部的酸奶,然后眨着眼睛看了一眼李蓝,回想起似乎刚才她们聊八卦的时候还聊到了这件事,李蓝嫁人了,据说对方条件还不错。
她和李蓝同一年从f大毕业,同一年进入出版社,后来李蓝内部分配去了更加轻松的杂志社。
张雅文大方露出笑容,说:“恭喜呀,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不是我老公和他爸妈着急把我娶回去,也不会这么早就领证。”李蓝捏着一双筷子在几块油煎带鱼里拨来拨去。
张雅文真心觉得,两个人同学三年同事一年,还没有能够成为朋友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肯定不在自己身上。
但是,谁让她是一个烂好人呢。
她眉眼动了动,搜肠刮肚,该如何把这个尴尬的对话礼貌的结束掉呢?
“你那么优秀,你老公不买个汤臣一品玛莎拉蒂都不好意思和你提结婚的事情,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参观参观,也让我见见世面。”张雅文说得绘声绘色。
李蓝转而戳菠菜的手顿住,一只手捂住嘴巴轻咳了一下,说:“倒也没有买那些暴发户喜欢的房子。”
“那一定是附近的老洋房吧,超级有品味有格调的。我之前做过一期风情街的项目,对这附近的洋房了解一些,你们是买在哪里?”
刚喝了一口汤的李蓝被汁水呛住喉咙,止不住的咳嗽。张雅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说:“慢点喝,慢点喝,都是快要结婚的人,怎么还毛手毛脚呢。”
李蓝没有接纸巾,从包里拿了自己准备的,带着点张雅文并不喜欢的香氛味。
她没有再维系自己假意的笑,冷冷地说:“文文,你说当年导师那么喜欢你,想让你读他的博士,说我们这一届的学生里属你最有做学术的潜质,可你偏偏就是不答应,为了一个什么破情怀来出版社。你说你,到底是聪明呢?还是不聪明呢?”
张雅文是一个凡事都要问一个“为什么”的性子。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点不着调,但对很多事都很强的原则性。和她一届后来继续往后读的人,真心热爱学术的人没有几个,大多不过是为了一个学历,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罢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没有办法做违背自己内心心意的事情。何必痛苦折磨自己呢。
但是她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的确是一个傻得冒泡的决定。
李蓝将筷子放在塑料盘子上,她耿耿于怀的是当年自己为了那个直升的名额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但导师却考虑都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她。自己苦苦追求的,就被张雅文轻轻松松地丢在一边。
还那么正义凛然,衬托的自己像是一个小丑。就的确挺让人讨厌的。
人生有很多个转折点。学业是,工作是,结婚更是,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
李蓝放下手中的纸巾,优越感重新涌上心头,脸上再次带上了得体的笑容。
她的老公的确不算是多优秀,但是比起现在依然单身的张雅文,她也算是安全着落了。
再优秀的女孩子过了年纪,也不过是农贸市场上傍晚枯萎的菜叶,等待它的命运不过是被低价卖出去。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世俗。而她最厌恶的就是张雅文所谓的“意义”和“情怀”。
最后李蓝走了,张雅文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很挺傻的。回去的路上一个同事和她落在人群后面,轻声问她。
“文文啊,刚李蓝是不是在笑话你没人要呀。”同事是一个中年阿姨,业务能力很一般,但是人情世故非常精通。
张雅文头皮发麻,说:“很明显对不对。”
阿姨点头:“反正我们都看出来了。”然后接着发挥自己的人道主义精神,提醒道:“你也要抓抓紧了,小姑年长得那么标致,学历还高,好找的呀。我有一个侄子,人老好了……”
张雅文:……
人生处处是陷阱!
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阴沉的黑云中翻滚了几声惊雷,霎时间,雨水倾盆而下,哗哗砸在地面上,原本还晴朗的天黯淡如同黑夜。
张雅文将紧闭的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拉开,面如死灰地看着窗外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