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凌颔首,直截了当:“怕你心里不痛快,恨上元君。”
姜离的面色微有点冷,强自舒气:“我不会。”
顾文凌像没听见,自顾自一哂:“换做谁都不免心里不平。”他边说边去旁边坐下,打量着姜离,语重心长,“我若是你,也会觉得自己离元君之位不过一步之遥。那不妨就想想,有些东西原就该是元君的,自己不过占了几年的便宜,目下不过是物归原主,并不曾吃过亏。”
“我知道。”姜离似有些不耐,口吻生硬,“不必再说了。”
顾文凌还是续道:“再说,本朝也没有册贵君为元君的例。于你而言,眼下元君若能把位子坐稳,总比日后换个人进来当元君强。”
姜离没说话。
他知道顾文凌是什么意思——楚、姜两家算有些交情。他的母亲算是元君祖母的门生,早年刚从太学内舍院学成授官,家里就遭了土匪的劫。
母亲身无分文,一时连官服都置办不起,遑论在京中置宅、给家人置办丧事。
举步维艰之时,是楚倾的祖母拉了她一把,将她接进了楚家暂住,又帮她办妥了丧仪。
在那之后,母亲还苦了很多年,因为小官小吏的俸禄并不多,难以攒下钱来。
那些年姜家也全靠着楚家接济,就连姜离幼时都还在楚家住过几年,至今都还记得楚家的亭台楼阁。
所以楚家对他们确有救命之恩,他与楚倾也算旧识。
“这些我都知道。”姜离低声自语,不觉间出了神,半晌才意识到眼前还有个客人,回神抬眸:“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你容我缓上一缓,我自会主动去见元君。”
顾文凌略微松了口气。
他倒与楚、姜两家都没交情,不过是进宫后认识了姜离。他只觉得若因此闹得水深火热实在没有必要,楚家对姜家有恩,元君又无对不住姜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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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仪殿,楚倾在傍晚时分送走了六尚局掌事,便往鸾栖殿去。
到鸾栖殿时却正碰上女皇刚传膳,门口的宫人赔笑禀说:“下奴先去通禀,但元君怕是得等一会儿。”
楚倾颔首:“是我疏忽了,无妨。”
语毕那宫人就进了殿去,又有旁的宫人来引他去外殿先饮茶稍候。但茶水刚端上来,邺风就出来了,向他揖道:“陛下请元君直接进去。”
“好。”楚倾起座进殿,迈过门槛,就见膳桌正当中摆着一只铜炉,周围尽是一盘盘的肉和菜。
女皇宝相庄严地端坐在那儿,淡泊笑笑:“元君坐,一道用些?”
“来得正好,火锅要一个人吃可太没劲了!”
空气中飘出这么一句话。
“……”原想禀完话就走的楚倾把推辞之语忍了回去。
虞锦看他不拒绝,就着人添了碗筷,楚倾过去落座,沉稳禀说:“臣今日与六尚局议过了。”
女皇同时开口:“朕觉得自己涮比较有趣,便没让他们插手。”
“……好。”楚倾的思绪稍稍乱了一下,轻咳了一声,续说,“尚仪局已择定了吉日,说七月初三与初七都好,看陛下中意哪天?”
虞锦维持着仪态,兴致勃勃地涮着几片牛肉,抽神答话:“初三吧。七月初七乞巧节,晚上还要祭月,堆在一起太累了。”
楚倾点头:“那往前推十日,便是……”他顿声算了算,“六月廿三让各家公子进宫。”
“嗯。”虞锦一壁点头,一壁将牛肉蘸好了现磨的麻酱,送进口中。
又听楚倾道:“臣看了看,年满十四尚未成亲的宗亲共是十七人,都可从这次大选中选,不知还有没有功臣家中要赐婚?”
“朕明日写个册子给你。”虞锦边应话边睃了他一眼,见他干坐着不动筷子,新夹起来的一片牛肉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碗中。
“边吃边说。”她道。
楚倾的心里古怪了一瞬,转而又想笑,终是将一切情绪都压制住,面无表情地将那片牛肉吃了。
虞锦也自顾自吃着,余光却睃到一个细节:她送到楚倾碗里的那块牛肉,原也没沾到多少麻酱。他夹起来时却下意识地在碗壁上蹭了一下,几乎将酱全都蹭掉。
她不禁好奇,随口问他:“元君不吃酱?”
楚倾浅怔,旋即解释:“家中祖籍川蜀。”
“哦……”女皇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京中涮锅喜麻酱,而川蜀喜麻油,与麻酱一样是芝麻磨成的,京中称香油。
楚倾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时饶有兴味地又探究起她的心思,就听到她心里笑骂:“呵,吃香油的异端!我们麻酱才是王道!”
面上还风轻云淡的:“邺风,给元君换碗香油来。”
这反差让楚倾太想笑,便端了酒盅,借饮酒以袖掩面,好生笑了两下。
待得放下酒盅,他也已恢复如常。香油换上来,刚撒了葱花、加好细盐,就又落进来一片牛肉。
虞锦给自己也又夹了一片,边吃边闲闲道:“宗亲里可有二十上下尚未成婚的?”
“二十上下?”楚倾定神想想,“有,宁王府世女虞珀,依辈分算比陛下小一辈,却比陛下略微年长些,今年时久。她自幼习武,前几年非要去军中历练,就耽搁了婚事。尚宫局说她前不久刚被宁王从军中拎出来,非要她今年完婚。”
“十九啊……”虞锦心下一算,欣然点头,“那正合适,改日朕召她进来。”
楚倾不解:“陛下有何打算?”
她衔笑,一指邺风:“朕想把他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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