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稀薄落在他面上,衬得他苍白无比。
贺显心慌:“堂哥,你说句话啊。太爷总说你是咱们这辈脑子最灵光的,你若是没招了,我们怎么办?我听说朝廷查那‘神仙醉’查得特别严,说不定会杀鸡儆猴,治你们死罪。”
贺明眼皮一掀。
他想到昨夜受审完押回牢中时,他和亲人有幸见过一面。父亲和伯父痛哭流涕,告诉自己家中藏了多年的一个秘密。朝廷这样查下去,那个秘密迟早出水面。贺家上下,都会死于那个秘密。
贺明昨夜知道后,满心疲惫又震惊。他苦心经营,背后屋宇却早在最开始有了裂缝,摇摇欲倒。
这些年,他都在坚持些什么?
贺明不想挣扎了,可是看着全家百来口人……他又心中不忍。
堂弟在耳边絮叨半晌,贺明喃声:“阿显,你找个门路,求太子今日来见我一面吧。今日是太子生辰宴,你托人拿到请帖,便有入宫的机会。”
贺显眼亮:“堂哥,你想出法子了?”
贺明嘴角噙笑。
这笑意古怪,幽晦,不是平时那类温润儒雅的模样。
贺明眼皮下耷,轻道:“我是给太子最后一个机会。”
……暮逊若依旧选择弃他,便不要怪他拉着太子玉石俱焚了。
贺家有一个不能说的把柄,而把柄,若是用得好,可以成为自救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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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如今被贵女们追捧的大好儿郎,不只有张寂,也有江小世子。
或者说,江小世子是如今最得贵女喜欢的郎君。
家世好,容貌好,能文会武,得皇帝信赖,还有一腔正义心,前途无量……这样的好儿郎,身边从未有女子同行,可偏偏,杜家娘子得天独厚,岂不让人不服?
贵女们不爱搭理姜芜,却是杜嫣容一坐下,便有许多人围上去打听江鹭。
杜嫣容含笑应付。
姜循不过去,只伸长耳朵,一边喝茶一边听。
杜嫣容柔声细语:“……几位姐姐妹妹饶过我吧,我尚未见过世子,只是说好今日见而已。”
姜循心想:我倒是经常见。不只白日见,夜里也常见。只是最近没见而已。
贵女们七嘴八舌说了一些话,杜嫣容笑叹:“是,先前出了一些事,我无意中帮了世子一个忙。世子便主动递帖……”
姜循眼中的得意消失,侧过脸,望向杜嫣容:江鹭主动找杜嫣容?为什么?
杜嫣容蹙着眉,被人说出了一腔少女羞意,赧红着脸。
姜循目光始终有敌意,且越来越阴郁。
杜嫣容无意中触及她目光,心中生惑:姜循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循本想挑剔杜嫣容,然而可恨自己如此优秀,自己的多年宿敌自然与她一向优秀。从头发丝到裙裾,姜循挑不出杜嫣容一丝错。姜循绝不会承认,只会说杜嫣容“虚伪”。
姜循看不下去,撇过脸吃自己的茶:完美又如何?阿鹭未必喜欢。阿鹭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坏娘子。
可是,得意着得意着,她心中又一顿:江鹭真的喜欢她这样的吗?
少时的阿宁,和姜循性情绝不一样……倒是和杜嫣容……停。
姜循制止自己想下去,因玲珑传话回来了。
玲珑吩咐好开席事宜,席间贵女重新热络起来。此时,小公主暮灵竹来到席间,得到众女欢迎簇拥。暮灵竹凑到杜嫣容耳边嘀咕,其他贵女也笑嘻嘻去听。玲珑见没人注意这方,才凑到姜循耳边,咬耳朵:“娘子,世子确实要在今日和杜娘子见面。”
姜循眉目一跳,凉飕飕道:“你没告诉他,我不许吗?”
玲珑:“……我大约说了。我方才自然不敢见世子,找的是世子那个门客,如今在枢密院当官的段枫。那段枫给我传话,说上个月的贺家一事中,好像杜家帮了世子一个大忙,全是杜娘子的功劳。小世子知道后,自然要见杜娘子,当面感谢杜娘子那日的相助。”
姜循心中不快:“……他怎么不谢我?”
玲珑毕竟没有和江鹭见面,传话来传话去,当然不可能每个问题都知道小世子的答案。
玲珑哄姜循道:“娘子莫多想,只是见一面而已。江世子来东京,本就有相看娘子的意思。他若一个娘子也不见,也十分奇怪。而且杜娘子没有娘子你这样好看,小世子不会心动的。”
姜循幽幽道:“他不为容貌而好女。”
玲珑:“那世子在乎什么?”
姜循:“品性。”
玲珑:“……”
她比较一番自家娘子和杜嫣容,脸皮再厚,一时间也说不出自家娘子品行端正、杜家娘子恶劣低俗的话。
玲珑半晌憋出一句:“幸好世子品性端正。”
……所以世子不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举。
这样的话,安慰不了姜循。姜循闭上眼,想到江鹭会和杜嫣容在今日见面,便坐立不安,心中生出不自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不自在,可她确实稳不住心神。
怀疑,不安,愧疚,迷惘,嫉妒,占有……在心间织出一张密密蛛网。
江鹭心中假想的“完美”娘子,如果化为实质,便应该是杜嫣容的模样。优雅,温柔,慧黠,机敏;贤淑,冷静,心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