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以想象老纪是如何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做好了一桌菜,却在举国欢庆的时候,举着筷子,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老纪误会了魏炯的神情,一拍脑门:“你看我,都凉了,怎么吃?”
他摇动轮椅向门口走去:“食堂应该还有人,我让他们把菜热一下。很快就好……”
魏炯一把抓住轮椅的扶手:“不用了,老纪,我给你带了饺子,咱们吃这个。”
“饺子?”老纪一脸惊讶,“好好好。”
魏炯打开保温饭盒,揭开盒盖,把冒着热气的饺子捧到他面前。
“尝尝,我妈的手艺。”
老纪早已拿好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塞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
“嗯!”老纪大口吃着饺子,油汁顺着嘴角淌下来,“好吃好吃!”
“嗨,您慢点儿。”魏炯笑着说道,起身去拿餐巾纸。再转身的时候,他愣住了。
老纪背对着自己,低着头,双手捧着保温饭盒,肩膀在微微地抽动。
他在哭。
在这寂静的夜,在无数人带着祝福进入梦乡的时刻,在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一个孤独的老人,在无声地哭泣。
顽强、乐观如老纪者,终于被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卸掉了全部盔甲。
等他稍稍平静下来,魏炯才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同时从背后递过一张餐巾纸。
老纪抖了一下,迅速接过那张纸,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着。
“哎呀,你看我,吃了一脸,哈哈哈。”老纪的声音中还有一丝哭腔,“太好吃了,谢谢你妈妈啊。”
魏炯绕到他身前,故意不去看他,慢腾腾地在背包里翻找着,片刻之后,开口问道:“老纪,你今年多大了?”
“嗯?”老纪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想了想,“六十了。”
“还好我没记错。”魏炯把那套新内衣和袜子拿出来,扔进他怀里,“快穿上,图个吉利。”
“你这小子!”老纪眼睛一亮,拿过内衣仔细端详着,嘴里喃喃自语:“是啊,六十……本命年了。”
魏炯催促道:“来,穿上。”
老纪欣然从命,费力地脱掉毛衣和衬衫,套上新衬衣。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魏炯上前帮他脱掉裤子,两条枯瘦、苍白的腿露了出来。老纪最初还有些难为情,可是他很快就面色坦然,任由魏炯帮他换好新衬裤。
几分钟后,老纪从头到脚都被崭新的大红色包裹着,舒舒服服地坐在轮椅上,笑呵呵地看着魏炯。
魏炯累得满头是汗,心情却很愉快。眼前的老纪红光满面,似乎这小小的房间都亮堂了不少。
老纪心满意足地伸展着双臂:“真舒坦啊—看,我像不像一个红包?”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老纪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也抖了一下。
魏炯这才意识到窗户还开着,大股寒风正席卷进来。他拍了一下脑门,急忙跑过去把窗户关上。
“没冻着吧,老纪?”
老纪却吸吸鼻子,似乎对室外的空气颇为向往。
“嘿,小子。”老纪冲他挤挤眼睛,“推我出去走走。”
走廊里依旧灯火通明,却安静了许多。魏炯推着老纪走过食堂,发现电视机已经关闭,长凳上空空荡荡。
来到院子里,四下寂静无声,整个养老院都坠入沉睡中。两个人似乎也无心交谈,在红砖甬路上一圈圈地走。
半夜里起了风,空气中的硝烟味已经被吹散。虽然冷,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老纪大口呼吸着,双眼微闭,一脸享受的样子。
他们所在之处,除了门口投射而出的灯光外,皆是一片黑暗。魏炯不得不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着老纪。老纪倒是不以为意,尽管闭着眼睛,还是能在某些地方准确地提醒魏炯。
“靠左一点儿……对喽。”
“前面有块砖松了,别绊着。”
魏炯最初还惊讶于老纪的记忆力,随即他就意识到,这二十几年中,老纪所有的活动空间就在这个院子里,估计甬道上每一块红砖的形状他都了然于胸了。
想到这里,他恰好把老纪推到院子门口。看着铁门外安静的街道以及依旧明亮的路灯,魏炯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他把轮椅停在铁门前,俯身对老纪轻声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魏炯就悄无声息地向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里已经熄了灯,刚走到门口,魏炯就听到里面如雷的鼾声。他拉拉门,虚掩,手上暗自用力,很快,一个可容一人经过的缝隙出现在面前。
满屋酒气。魏炯侧身挤入,感到心脏已经快跳出来。借助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光,魏炯看见值班员和衣躺在小床上,双脚垂及地面,早已睡熟。魏炯悄悄地摸向墙边,轻手轻脚地从架子上取下一串钥匙。细微的哗啦声让他屏气凝神,再不敢有所动作。几秒钟后,见值班员毫无醒转的迹象,魏炯把钥匙捏在手心,慢慢地原路退出。
出了值班室,魏炯才敢松一口气。他迎着老纪惊讶的目光,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铁锁,推着老纪走出院子。
来到街面上,老纪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全身绷直,双手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走出一百多米后,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四处张望。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个人依次走过小超市、早点铺、理发店、移动通信营业厅、肉店。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老纪让魏炯放慢速度,对着关闭的校门看了很久,还特意过去摸了摸门牌。
“原来那些孩子的声音来自这里啊。”
他越来越兴奋,像一个刚睁开眼睛的婴儿似的,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即使那些商铺和店面都门窗紧闭,仍然让老纪欣喜无比,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