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下,拿出烟盒放在桌面上。
马健没动,而是皱起眉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做手术了没有?”
在那一瞬间,杜成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关切。这种眼神,已经二十三年不曾有过。那些势如水火的日子,仿佛被一个噩耗轻易原谅了。
你们可以同情我的人之将死,我不能无视当年的蔽日遮天。
杜成垂下眼皮,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啊,马局。”
“不了,我还有事。”马健勉强笑了一下,“成子,你多保重身体。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为什么这声问候不能来自从始至终的兄弟,为什么我们要在彼此仇视中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杜成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
“还是聊聊吧—马局,我们谈谈。”
马健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硬冷。
“谈什么?”
这种语气让杜成的心里莫名地放松下来。他指指马健腋下的文件夹:“谈谈他。”
“哦?”
“你今天不是路过。”杜成抽出一支烟点燃,“你是来找一个叫林国栋的人的资料。”
马健立刻转身望向高亮。后者面色尴尬,说了句“你们聊”就拉开门溜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杜成和马健两人。马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私事。这个林国栋欠了我一个亲戚十几万块钱,现在人找不到了……”
“马健!”杜成打断他的话,“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老实告诉我,骆少华对你说了什么?”
听到骆少华的名字,马健的身体一晃。随即,他的五官就扭曲在一起。
“你他妈的跟踪我?!”
“我是跟踪了,但我不是跟踪你,而是骆少华。”杜成站起身,直视着马健的眼睛,“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不对?他知道林国栋就是凶手,对不对?”
“你他妈是狗吗?”马健咆哮起来,“这么多年还咬住我不放!”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段洪庆走了进来,看见对峙的两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马局……老杜,”他看看马健,又看看杜成,“你们这是……”
“你们怎么查出来的?1992年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许明良是被冤枉的,对吧?”杜成看也不看段洪庆,向马健一步步逼近,“谁决定把林国栋送进精神病院的,是你还是骆少华?”
“我什么都不知道!”马健咬着牙,脸颊的肌肉凸起来,他瞪了段洪庆一眼,转身欲走,“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杜成一把拽住马健的衣袖:“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怕担责任,还是怕你他妈的当不了副局长?”
段洪庆上前拉住杜成:“老杜,你冷静点儿……”
杜成用力甩开段洪庆,后者趔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林国栋对骆莹做了什么?”杜成死死地揪住马健,鼻子几乎碰到了他的脸,“骆少华在监视林国栋,对不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马健反手抓住杜成的衣领,“你别他妈把少华扯进来!”
“你们他妈的是警察!”杜成已经目眦欲裂,声音嘶哑,“你们他妈的这是徇私枉法!你去看看许明良妈妈的样子!”
“够了!”段洪庆突然暴喝一声,上前用力把杜成和马健分开。两个人隔着段洪庆,不停地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对方。
不知何时,会议室门口挤满了警察,大家看到病休的杜成和前分局副局长马健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惊讶者有之,小声议论者有之。
“看什么看?”段洪庆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都回去干活!”
暴怒的副局长下令,围观的警察纷纷散去。最后,门口只剩下张震梁,默默地注视着会议室里的三个人。
段洪庆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喘息了一阵,抬头面向杜成。
“老杜,你要干什么?”段洪庆的语气充满恼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无奈,“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段局,我什么都不想要,”杜成把视线从马健身上转向段洪庆,“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段洪庆仿佛在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那件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谁还记得?你还要苦苦追究,有意义吗?”
“有意义。”杜成的嘴唇颤抖起来,“我记得。”
“你他妈是个快死的人了!”段洪庆再也按捺不住,“你还有几个月?几天?几小时?你为什么还要逼自己?”
“我跟你说过,”杜成看看段洪庆,又看看马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剩下的每个月、每一天、每小时、每分钟,都是为了查出真相。”
“屁!”段洪庆大骂一声,挥手把桌上的纸杯打飞。
他弓着腰,双手按住桌面,头垂在胸前,浑身颤抖着。
良久,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杜成:“好,老杜,你不在乎自己,行。”
段洪庆一把拽住杜成的衣领,把他拖到展示柜前。
“你看看这些。这是什么?”段洪庆指指那些奖杯和奖状,“这是兄弟们用血汗拼回来的,用命换来的!”
突然,他操起一只奖杯,重重地摔在地上,金光灿灿的杯体顿时四分五裂。
“现在不要了,是吧?”段洪庆冲杜成吼道,“所有的荣誉,都不要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