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乔这阵子因忙着拍戏,都没时间去找老闆纠缠。而老闆虽然总是不避讳地表达,他在躲她,可除此之外,也没甚么明令阻止或特别暴躁的反应,因此她虽然有点挫败,还是不屈不挠,看哪天能不能顺利堵到聂暘。
好不容易戏份告一段落,杨安乔手里已没戏约,现在只剩经纪公司的合约没走完,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必须做出抉择,离开或是留下。
所以她想就半年吧,她跟聂暘坦白杨宇翔的事,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他们母子俩。
今晚她受邀出席一场珠宝行开幕剪綵,一票女星排排站,除了她之外还有许久不见的方筱月、凌霜兰以及和珠宝行老闆相熟的李蕴庭。多年没亲自和她打照面,那股紧张和手足无措又漫沿到她心上,可杨安乔早已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只一下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仪态端庄得体,恭敬有礼地对她点点头:「李导演好。」
李蕴庭本来抱着轻松的心态会会友人,也没想过在这场合遇见她,不想在大庭广眾下失态,她也漾出个大方的微笑。「好久不见,杨小姐。」口吻却疏离至极。
剪綵活动开始,她们回神对着镁光灯露出完美无瑕的笑顏,等结束后媒体一一专访,杨安乔才有机会跟李蕴庭在珠宝商的会客室里同处一室,可那里还卡着其他人,许多话无法坦白问开。因此她只能无奈地听许多人上前恭维李蕴庭,而自己拿着手机打发时间。
「好可爱的小孩。」李蕴庭突然在她身后说道,杨安乔的手机正停在儿子的照片。
她飞快关上手机,李蕴庭随意飘下一句脚步略移,补妆去了。她回头一望,室内从刚刚的人声鼎沸,只剩几人。小箏凑在她耳旁:「芯姐,我们要走了吗?保母车在外面等。」
「你们要走了?那安乔,等一下要不要和我去吃宵夜,有一间不错的港式茶餐厅。听说肠粉、小笼包都很不错,最近正当红。」方筱月从镜子里与她相望,笑问。
方筱月前几年离开剧团也成了萤光幕前的演员,两人并没断过私底下的来往,前阵子她演的那齣备受好评的剧还是杨安乔鼓励她去试镜,从而拿到那个角色。当然她不晓得那角色是杨安乔主动放弃,才能到她手里。
「好啊,那你先等我一下,我想跟李导演谈个事。」
方筱月听完浮现疑惑,她没多解释,方筱月识相地说在外面等,留给她们一个空间。
再遣走小箏,只剩两人独处,李蕴庭也关上手里的粉饼盒,转头徐徐地与她对望。
「你有甚么事需要跟我说的?我们应该是没甚么来往了才对。」
「那可不一定,毕竟我曾是你的小粉丝,崇拜你许久了。」
「所以现在已经不崇拜我了?因为聂暘?人的心就是这样,一瞬间就变了。你那只是年少时自以为的热情,我才对你冷漠点,你就马上捨弃多年的崇拜,有够廉价。」
杨安乔却浅笑摇头:「您说的也对,但也不对,并非是经过世事而忘记当年的热情,而是我曾经以为您是个拥护女权的女人,也会真心体察女性在社会遇到的困境,但当年您凭着一己喜好对我存着偏见,就足够让我的崇拜有了破洞。您也只是个母亲,会有私心,有时无法处理好家庭关係,评判儿子的女朋友有失偏颇,这才是你所说的人心、人性,只是你传递的和本身表现出来的,有点落差罢了。」
神色原本自若的李蕴庭闻言抿起唇,目光如利刃,她以为她是因看惯演艺圈浮沉人事,早就忘记当年那番赤子之心的崇仰,没料到竟说出这番话,意指她表理不一,製作出一部部膾炙人口的戏,私底下仍无法逃脱一个做母亲的脆弱之处。
她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回嘴。她气死聂暘找过一个这么明慧聪颖的女孩,还专门跟她对着干。不懂示弱不懂婉转,全身上下找不出让人疼爱的地方!
只除了她是她曾经的小粉丝。
而杨安乔见她那番不悦脸色,心下想着把李蕴庭气坏对自己也没好处,倒也能屈能伸。「李导演,我这次找您并非想让您生气的,请您原谅我。」不卑不亢地,她起身微一弯腰点头,转了个恳求的语气:「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仪容精緻的李蕴庭绽出个微笑,挑个椅子落座,上对下的刁难神色:「你说。」
「聂暘的手为什么受伤了?」单刀直入,完全没有迂回。
杨安乔想过了,与其用试探的,不如直接看李蕴庭有甚么反应。李蕴庭是个演技甚高的女演员,即便试探出来也不知虚实,索性把话讲开,反倒有意外的效果。
「聂暘的伤?」
「手上的伤,伤的不轻吧,虽然没有甚么疤痕了,但可以影响字跡,影响开车,我想应该挺严重的。是在那年山里受的伤吗?因为这样才放弃小提琴?」条理有据,敏锐的观察力与记忆力。杨安乔没有放过聂暘回国后,无意间曾透漏过的端倪。聂暘一句无心的话,她都牢记在心中,尤其是她起了怀疑,为什么聂暘不拉琴了。
她记忆中的聂暘对金融财管是完全没有兴趣,彻底的艺术家性格,瀟洒恣意,重情重性。这样的他一回国竟然接手去伊华而完全没摸过音乐,实在不得不让她起了疑竇。聂暘也许以为他不说就没人在意,可她放在心上多时,一直寻思找个机会问清楚,既然聂暘不想提,那他母亲也许是个好人选。
除了李蕴庭,她的确考虑过从聂云下手,但要从那个紧闭的蚌壳里套出秘密,她这个既得利益者比谁都清楚有多难。
「那个伤啊......」李蕴庭沉吟中蹙起一双柳眉,继而戏弄味十足地盯着她。「你不知道为什么来的?表示聂暘没跟你讲啊,既然这样,我可能不好说出他的秘密。」
杨安乔露出个甜蜜的微笑,「您说的对,聂暘不想提,大概是怕我伤心。你也知道他向来保护我,所以我只好问您。」
李蕴庭沉了脸色,「照你这么说,聂暘跟你旧情復燃了?」
杨安乔没正面回应,只说:「上次我跌倒他非常紧张,还马上去帮我买药治疗,虽然他没讲,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回到过去。」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想要确认聂暘的心意,假的是她没把握聂暘的心意,可先撇在一旁不提,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套出李蕴庭嘴里的真相。
李蕴庭咬牙低喃:「聂暘那小子,那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固执,他就是不肯放弃你!」
杨安乔又加把劲:「我很心疼他,当年我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现在我希望可以填补我们失去的空白......」
「填补?你说的倒轻巧!」李蕴庭倏地截断她的话。「当年他辛苦復健时,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你,他重新学握笔学拿东西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你当真以为讲一句填补就可以了解他那时的痛苦?」
杨安乔心里一慟,李蕴庭的话无疑是证实她的猜测。「所以他真的是没办法拉琴了?」她完全不敢想像聂暘那时会是甚么心情,那个自负于天分,得意于琴艺的聂暘......
李蕴庭冷哼一声:「能拉,拉不出好曲罢了!手指的灵活度大不如前,怎么跟那些高手竞争,只能放弃!他甚至连碰都不想碰。」
杨安乔无法做出得体的反应,也无法回话,想起那些往事的李蕴庭闭闭眸,两人间陷入一片无言沉默。屋外刻意留下来窃听的凌霜兰轻轻绽了个笑,举步离去,临走的背影恰巧被方筱月瞧见,她存了个疑问,并没跟杨安乔说起。
而李蕴庭那日回去后跟聂暘提起杨安乔刻意查探的事,想了解他们是否真如杨安乔所说有破镜重圆的可能,聂暘听完没有理会母亲连番追问,苦笑一下。
「妈,几句话就把你套出来了,枉费你在演艺圈打滚这么久。」那些话根本不像杨安乔平日的言行,真要倾吐内心藏了多年的深切情意,她怎么可能挑上李蕴庭?何况她和他的关係还僵住了,这分明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了解他七年来的生活。
这女人平常懒得费心思,这种时候就特别勤快。聂暘发现自己因她此番举动心情舒爽了起来。也好,他就等等看她还能出甚么招?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想从我这里套话,其实你完全没跟她和好,你们没有重新在一起?」李蕴庭很快反应过来,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了,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漫不经心的聂暘抬了抬眼睫,劝道:「妈,你的注意力最好不要老是在这里打转,有空多关心一下聂晟,再逃避下去,也无法掩盖聂晟生病你也居功闕伟的事实。」
而另一头,昨晚得知聂暘过去一部分真相的杨安乔,想着今日要去探探聂暘口风,神思有点恍惚,刚要踏进大楼,却见到许久不见的叶湘緹正在等电梯,她等她进电梯后才走过去,看着显示数字停在经纪公司那层。
她没有甚么情绪,只觉得叶湘緹来这里不是找聂暘,还能有甚么事?无意识地上去公司,沿途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芯姐好。」她一路走到聂暘办公室门前,秘书马上站起来阻止:「杨小姐,聂先生现在有人来访,可能不方便见你。」
她用这句话,足足挡了杨安乔两个月。
受之前裸照风波和萤幕形象影响,加上她太过刻意的频频问候,现在她根本就把她当成意图接近老闆的势利女星,话里毫不客气。
杨安乔轻笑一下,「我知道了,晚点再来。」她从不为难秘书,只要一句话她就走人,可今天她又拜託一句:「请一定要跟聂先生通报一下我找他,很重要的事,麻烦你。」她说这话时是不抱甚么希望的,心知聂暘的秘书偶尔阳奉阴违,不太看得起她。
她其实不太介意,女明星要介意的事太多了,这样偶尔的鄙夷目光她更是尝了不少。
「好的。」秘书随口答应,杨安乔只能先离去。
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听见聂暘找她的消息,却在没多久后看到他和叶湘緹一起搭电梯下地下室停车场,驾车离开。
步履蹣跚走出伊华,迎视那片墨黑天色,如一层无边无际的纱,毫无星子点缀,她突然觉得疲倦不堪,当夜找了葛于风出来喝酒,醉得憨憨,娇笑不断。葛于风把烂醉的她丢入车内,送她回家,路上问一句:「你是为了聂暘买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