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杜家的大爷,从前是顶厉害的太医。
瞧着面相和善,说话温温吞吞的,大抵过去御前伺候,一直低着头,给她诊脉后,笑着让她放宽心,说:没事的,能治好。那制.毒之人不懂药理,只是按方子配,譬如里头有一味地榆,是要切片炒制的,她直接磨成了粉,还有煮药的火候、用水都有讲究,那人并不知晓,原本顶玄妙的毒,让她制成了四不像,发挥不出最大的药效,所以夫人早早就有了反应,如今只消将清毒的药吃着,后面再调理番,相信很快能复原,不会影响生育。
其余的话,这位杜大爷再没多说,低着头出去熬药去了。
别说,这貌不惊人的胖男人还真有两下子,她的血止住了,人也清明了许多。
盈袖轻叹了口气,这回因祸得福,算是和陈家彻底断干净了。
忽然,沉重的垂地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俊美非常的男人。
是陈南淮。
他并未换衣裳,人看着憔悴得很,眼底乌黑一片,手里端着碗药,还提着个包袱。
“荷欢许久未睡,我让她歇着去了。”
陈南淮低着头走过来,凄楚一笑,解开包袱,将里头一套崭新的亵裤、寝衣拿出,放到床边:
“你穿着他的袍子,瞧病的时候到底不方便,你放心,这是杜姑娘方才在外头买的,没用陈家的银子。”
盈袖没言语。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外头守着。
给和离书是真心的,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这个人气量狭小,而且心肠歹毒,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从曹县时候的高亦雄、张涛之,到长宁侯家的四少,甚至如今的陆令容,非死即残。
“多谢你了。”
盈袖虚弱一笑:“我听世清说了,你守了我两日两夜,辛苦了。”
陈南淮没想到盈袖还愿意和他说话,登时大喜,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软软地瘫跪在地,趴在床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动。
“你哭什么呀。”
盈袖心里一阵厌烦。
“咱们孩子没了。”
陈南淮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这两天,我一直强撑着,如果你没了,我真的打算跟你一道去了。”
盈袖眼里闪过抹轻蔑,你舍得那万贯家财么?
她艰难抬手,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么。你觉得,他对我好么?”
陈南淮身子一顿,手撑着地,坐到床边,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了声:“挺好的。”
陈南淮眼皮生生跳了两下,背对着床上的美人,眼盯着地上的凤仙花,沉声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这世上除了爹爹,咱俩才是最亲近的人,以前是我太混账,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左良傅当初接近你,是为了对付爹爹,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做的都是谋定山河的大事,他、他这回受尽了屈辱,大抵是做给爹爹看的,我是真怕你被他骗了。”
“骗就骗吧,我这辈子,被人骗得还少?”
盈袖淡淡一笑:“最多一条命,还能更差么”。
“是我对不起你。”
陈南淮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盈袖没言语,良久,轻声问了句:“那个和离书,我找不见了,你见了没?”
“哦,我、那个……那会儿人多手杂,不知被哪个丫头收起来了,对了,是爹爹拿走了。”
陈南淮脸上讪讪的,柔声解释:“和离不是一张纸就能完事的,等你身子好了后,咱们再商议,你现在好生休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他不会轻易放手。
盈袖冷笑了声,艰难地转身,闭上了眼。
“你别生气啊。”
陈南淮凑上前去,想再像以前那样环抱住她,终究没敢,最终在床边坐了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先眯会儿,等药稍微凉些,我叫你。”
……
大堂
酒楼的大堂原本是一派农家趣味,如今竟成了药庐。
连着摆了好几个丈二高的药柜,珍稀的药材比比皆是,药材由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看着,不让外人靠近。
袁世清这会儿坐在长桌前,让厨子煮了碗阳春面,剥了几头蒜,大快朵颐。
朝前瞧去,杜弱兰站在桌子那头,正在挑拣零陵香叶,她长得可真秀气呀,大眼睛,小个子,嘴唇红的像涂了胭脂,雪白的腕子上戴着只细细的金镯子。
虽说当时是为了救表姐,她才说自己有了身孕,可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以后怕是难嫁了。
没事,他可以娶!
可他现在一穷二白,还是个戴罪之身,怎么娶呀。杜家再不济,也算是名门,怕是人家瞧不上他。
尤其是她那爷爷,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肯定会从中作梗的。
忽然,袁世清感觉后脊背凉飕飕的,有种危险的气息袭来,他猛的扭头,背后除了弱兰的老爹,什么都没有,那胖男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熬药呢。
袁世清笑笑,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咬了瓣蒜,吸溜了口面,正要和杜弱兰说几句话,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脖子里阴嗖嗖的,仿佛有鬼在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