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闷声不语,倒要看看顾念颐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她突然间就转过头来了。
须清和忙敛了敛袖,稍稍坐起来一点,没成想他还一句话不曾说,那厢顾念颐便嘴角带着弧度和他作别。顾之洲也来作别,跟着,兄妹两人就有说有笑地流入了人潮中去。
方元见顾十二姑娘和顾六爷离开了才敢现身,还疑惑地问道:“也是怪了,这十二姑娘也不曾找着我,怎的她那哥哥一来她便直接走了?这…她莫非不担心您一个人回不了府么?还是说,她全然是把您给忘了……”
声音越来越小,逐至无声。
这话一说就戳到了点子上,须清和眉峰微抬,森然笑道:“方元,你今日的话,仿似格外多呢。”
☆、第12章 母妃
方元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周围的人少了许多,约莫也是因为天色晚了都要家去了,他走到王爷轮椅后问道:“殿下,您接下来是直接回去,还是咱们再在这街上逛一会子?”
须清和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埃,瞥他一眼道:“好笑,我和你却有什么可逛的。”黑着脸,这话说完了就再不肯多说一句。
好在方元是与他打小一同长大的,最是晓得他们殿下的脾性。
他脸上讪讪的,往王府的方向缓缓推动轮椅,心话说瞧着目下的情况,殿下应该是打算走襄郡侯府顾家这条线了,问题却来了,据方元现在知道的,顾家大房和二房并不是外人以为的那般和和睦睦,两位老爷的关系比之同族兄弟还更疏远些,却不知是为何?
两房的矛盾集中体现在现今对于太子和麒山王的倒向上,大老爷襄郡侯虽说尚未表态,但侯夫人的长姐端妃却素来与皇后交好,端妃的二皇子早年间殁了,而当今太子几乎是她与皇后一同抚养长大,情分自是不同。
如此一来,侯爷的心说不得就是要偏向太子了。况且,即便不算上端妃这一层,以襄郡侯的性子也是势必要按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做事,怎么看都是支持正宫所出的嫡长子太子的可能性大些。
正是瞧出了这一点,宫里头的孝珍贵妃才欲将襄郡侯府大太太所出的嫡女顾六姑娘许为承淮王妃,借此表明态度向太子一系靠拢。
其实如若不是早年间他们殿下同时受太子和麒山王两面排挤,他假借双腿残疾打消了他们对他的忌惮,贵妃娘娘如今何至于考虑这些,何至于向等于说是害得亲生儿子残废了的太子一系示好,毕竟殿下双腿完好一事连娘娘也不曾透露过。
然而……
方元发觉自家殿下即便答应娶顾氏女为妻,也不见得会是大房的顾六姑娘了。
说起来,顾十二姑娘千好万好,却是二房所出,顾二老爷这爹爹不知怎样当的,这会儿竟然是有了将亲生女儿送与麒山王为侧妃的念头,仿佛是成心要和大老爷唱对台戏一般,一个往东,一个就偏要往西。
只是,最终顾家只会偏向其中一方,这便要看侯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了。要是顾十二姑娘当真给麒山王做了侧妃,那么顾家也就无法维持中立,而他们殿下早便开始与太子虚与委蛇,岂会功亏一篑?自是不能再去肖想麒山王的人了。
至少表面上就不能。
方元一路走一路在心里计较着,依着他想,殿下还是先一步迎了顾六姑娘为王妃的好,顾家这块肥肉便跑不掉了,至于顾十二姑娘,一个小女子,便是貌美出众些,却也还真是不值当花费太多心力进去吧。
待日后君临天下之时,若还念着,大可想法子弄在身边……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瞎想,他们殿下不像是长情之人,兴许对顾念颐也就是一时新鲜而已,明日便忘了也难说。
侯府大门前灯笼飘摇,门上当值的侍卫见王爷回来了赶忙开了门,须清和闭着眼睛好像养神一般,等方元推着轮椅进了朝暮园,他才掀起眼皮。
朝暮园里规矩多,一旦王爷进园子后园子里便一个下人也不能留了,常常静得只剩下虫鸣和鸟叫。府中下人虽好奇,却万万不敢以身犯险来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当好自己的差事也就罢了。
方元关上园门,插上门闩,回头的时候轮椅上已经空空一片,他寻着声音边推着空轮椅,向竹林边上的空地走去。
空地上有一排箭靶子,月光洒下的清辉足以叫射箭的人看清靶心,但听见空气里“梭梭梭”
的箭响,方元定睛眯眼细看,不由暗自钦佩。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生来便只得刀剑堪配,手持利刃坐于高头骏马上方是他最为光华明灿的时刻。
他们殿下,多年前驰骋沙场为国尽力抛去生死,换来的却是什么?大抵是权势的倾轧让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才能成就现如今的他。
箭羽不知何时指向了方元的脑门,弓弦在须清和指尖绷得紧紧的,他偏了偏头。
“殿下——”
“嗖”一声,箭羽穿透而过,把方元头顶系发的发带直接打穿钉在了木桩之上,方元两股战战了几下,好容易才镇定下来,知道王爷这是心里不痛快。
“殿下,”方元也不顾头发都散下来,低着头上前提醒道:“贵妃娘娘叫您明日进宫去,您还记着么?这会子却晚了,不若早些就寝吧……”
“啰嗦的很。”须清和道。他冷着脸把弓箭往草地上一甩,余光里满是那一排的箭靶,有几支箭羽并不曾正中靶心,这在几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见疏于练习,到底是要荒废掉了。
外人只道身为天家子,不争即是落败,却不知以退为进有时亦不失为一种良策。五年前他等得起,目下更等得起。
五年的光阴让须清和想明白了许多,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抱负和野心允许自己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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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孝珍贵妃叫儿子进宫的日子,满目皆是春光布德泽,花木扶疏的春日景象。
承淮王一路不论是到得哪一处,无不受到宫人若有似无的侧目。那些视线里有打量、有唏嘘、然而更多的还是年轻小宫女们掩饰不住的钦慕。唯独没有对他的期许,不像是瞧着太子殿下与麒山王殿下时流露出的对来日的憧憬。
也是,一个残废的王爷,如何与兄弟们相争?
须清和一路面上都浮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纵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掩盖不了他独特的风姿。
不用门上的宫人向里面通报,须清和挥手叫方元在外等着,自己便推着木轮径自进入偏殿里。
他的母妃孝珍贵妃正坐在南窗下看书,柔和的侧面如玉一般。
听见响动她登时就放下书簿,这么些年了,孝珍贵妃仍旧不曾习惯,看向儿子的神情里总是不自觉掺进许多心痛惋惜的情绪。
“母妃,您叫儿子来可有什么事?”他这算是明知故问了,或许也是根本无心谈及此事吧,须清和默了默,展颜道:“我回去想过了,顾家的六姑娘或许很好,只是我如今倒不急着娶妻,我的意思…您明白了么?”
孝珍贵妃欲言又止,屏退左右后道:“小九,你又要闹什么变扭,你莫不要当作现下还是从前,还是你顶风光的时候,连我也沾你的光,那时候你打了胜仗回来,满宫里谁敢给我脸子瞧?”
她说着心酸地抚了抚心口顺气,察觉出自己语气里的酸涩之意,怕儿子伤心,便又道:“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小九你好好的便是。”
她往中宫皇后的宫殿方向望了望,颇向往地道:“你父皇心里还是疼太子的,资质鲁钝又如何?他毕竟占了嫡长,朝野上下人心所向,连你父皇看重的襄郡侯亦是向着他的——我说这许多你不要嫌我罗唣,委实是现在出了点变故,我怕不到你点头应下,那边就把顾念兮定下来了。”
“怎么,中宫瞧上了顾氏女?”须清和听母妃话中不对,忖了忖,突的想到什么,“……先太子妃过世也有一年了,莫非,皇后要再次为太子选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