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无限好,明媚的暖阳,以及面前承淮王温润如玉的侧颊,都叫念颐生出一种自己身在幻境的感觉。
要不然,何以他会突然出现呢?
他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分明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呐……
好在他只是轻轻吮吸了一下就松了口,念颐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裹挟在一片温软之中也只是片刻,但是这足以叫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心惊动魄”了,一时飞快地将手从他手中抽走背到自己身后,一双眸子里羞赧惊疑不住地交替闪现。
须清和看得倒有几分乐呵,他见不得她犯傻,只为一株带刺的玫瑰就义无反顾似的,现下她瞪圆了眼睛,眼里只有自己,他莫名觉得十分受用。
抬手微微舒展袖襕,面上神色竟仿佛比她还更迷惑不解一些,问道:“念颐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边说着,边抚了抚自己的脸,低声又道:“莫非是沾上了米粒……”清黑的长眸中写满了无辜,每一个动作却又透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端方。
念颐张了张口,话到唇边居然无以为继。
她前番也算是瞧出来他的深浅了,娇生惯养不知造就了怎样一番脾性,便是传闻中的承淮王骁勇善战战无不克,听着是很规矩周正的人物形象,可谁就能断行他果真便是如此呢?
看着他现在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的眼神,念颐更是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承淮王其人,绝不会是他平素示人的温柔和熙,似他这般变脸和换面具一样熟练自然,她真不晓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用的是怎样的他。
只是…他却为什么非要和她有所交集似的?
念颐琢磨不清,就连须清和上一回的剖白心迹她过后其实都不曾往心里去,王孙公子,风流俊俏,他看她,大约好比遇见一桩新鲜吧。
想着,念颐撇了撇嘴,忽然就不扭捏了,她把自己的怀疑开诚布公摆在明面上,眯着眸子看着他,先是揶揄道:“殿下只管放心,您这样的体面人,一路上来了这里,若是脸上果真沾上什么米粒,还愁无人告诉您么?”
须清和听罢抿着薄薄的唇微微笑开。
他老神在在望着自信满满的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说,继续说。”低醇的嗓音里蕴着些微不自觉的宠溺。
不过他这些小“花招”在念颐这里都被自动过滤了,她皱了皱鼻子,大有反客为主的意思,围着须清和的轮椅极为缓慢地踱了一圈,道:“殿下的轮椅几乎不沾尘土,往常用的很少是么?今日特为进宫来就为逛园子——”念颐眨了眨眼睛作出笑的模样,指指此处通往棠梨苑正门方向的所在,满满的意有所指,“可真是辛苦您了。”
她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这是明摆着告诉须清和她已经看穿了他,他就不要再假装了,她知道他是成心跟着她进来的,必然是如此。
不想念颐面上流露得还很隐约的得意尚不曾散去,须清和竟是慢声慢气地道:“噫…竟叫你发现了?本王处心积虑之于,不辞辛苦,约莫…委实是单单只为念颐你而来的罢。”
居然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
念颐一副被鱼刺卡住脖子的模样,竟无言以对。
须清和调开视线,却身体前倾,伸出两根长指将那朵火红撩人的红玫瑰折断,口中道:“我只当自己是半点蛛丝马迹也未露出来……嗳,对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毫无纹饰的雪白帕子,缓缓包住带刺的花梗,蓦地望住她,面含春风般微露出了笑靥,“既然你知道我是刻意而来,想必,也猜出你那婢女因何无端知晓了这处满是梨花的园子罢?”
“这个也是你——”念颐是真的吃不消了,她万万没想到连她今日来这里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甚至连素来可靠持重的海兰都没觉出哪里不对,还一团欢喜将她送出了门。
摆摆手,念颐又是一阵沉默地无言以对,她和他在一块儿,他开口了便真没她说话的余地了。
须清和见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笑容益发出自肺腑。
究竟真正欢喜上一个人该是怎样形状他亦无从得知,只是偶然在这样的时光里,遇见这样一个她,使得他阴霾的天空绽出丝丝晴明,便觉世间一切都鲜焕生动起来。
他向她招招手,“过来,你不是想要这红花么。”
念颐亦步亦趋,看着那朵荆棘似的玫瑰被他包裹在宫制上好的白锦丝绸里,红越发的红,白也白得更为惹眼。
他指尖莹白,在花瓣上轻拂过去,就这么递给她。念颐伸出手的一瞬间想起自己的手指方才还叫他含在嘴里,虽则他或许心无旁骛只是帮她……
唉,这种事情是万不能够细琢磨的,越性儿想就越是臊得慌,念颐顿时被一股无边无际的羞意附身,颤颤地接过红玫瑰,煞了性,只垂着脑袋立在梨花树下,像个小媳妇。
须清和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若有所思,忽而语气怪异地道:“要我解释一番么?适才我也是无心才…是你自己被刺了手还要再伸手去摘,我不过是吮了吮你指尖罢了,约莫,就和吃猪蹄膀没两样的,你却不要太往心里去才是。”
猪、蹄、膀?!
念颐两眼一翻,他这是人说的话吗,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就地抓了一把落花混着树叶,往他身上丢,气道:“合着我的手指在殿下眼中瞧着只是蹄膀……!”
他偏过身,那些“攻击”自然是一点也不近身。
不过倒是侧首微微又笑起来,他如今倒是发觉到逗弄她的快乐所在了,便挑高了一边眉毛复看向她,“念颐还是不要往自己面上贴金为好,蹄膀的滋味说不得比你更好些。”顿了顿,眯眸复笑道:“哦,也是,至少不是腥甜的滋味。”
☆、第25章 棠梨苑日常
有句话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究竟是怎么样念颐完全不晓得,她没到那个境界,不过短时间内也差不离了,满脑子里只有他说她比不上一只猪蹄膀——
不,更过分的其实是他居然把她和区区一只猪蹄膀两相比较,这怎么会有可比性呢?
念颐咬着牙,恨不能双手插腰,由于须清和是坐在轮椅上的,是以她这个架势看上去是一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模样,这点地理上的优势给她增添了无数的信心。
毕竟,她还从未感受过承淮王在高度上可能会带给她的压迫。她也没有想那么许多,虽说在潜意识里,她是真的从不曾认为会有那样的一天。
“殿下说话怎么成心要伤人的,如何要说蹄膀的滋味说不得比我更好些?”
念颐一面说一面竖起了自己可算作是纤细柔白的食指,莹润的指甲盖在日光下泛着一层饱满的光泽,顶端晕着浅浅健康的淡粉色。她没有如时下京中贵女贵妇们一般在指甲盖儿上涂抹凤仙花汁以作为修饰,却仍旧好看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从小她屋里的海兰、喜珠她们亦是时常夸赞她的,因此念颐颇有几分傲气,努了努嘴,很不服气地道:“殿下瞧见了么?这是我的手指,猪蹄膀横竖是不能够与我来比较的——”
言下之意,居然好像是在告诉他,她的手指要比猪蹄膀可好吃美味多了。
须清和略蹙了蹙眉头,狭长的眼睛里转瞬便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神采。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扶手上习惯性地点着节奏,笑意一点点在唇际绽开来,“这却简单的很么——”他拖着低低悦耳的男音满不在意地说着,“念颐若是不服气,尽可以再把食指与我。”
“给…做什么要给你?”
她“哗”地把手再背回自己腰后,年纪轻,城府不深,想什么都写在眼睛里,眼皮都不见眨一下,只如临大敌似的望着承淮王嘴角弯弯的弧度。
须清和仰了仰下巴,嘴角的笑弧逐渐淡化,眉头却是为难地半蹙起来,道:“你怕什么,本王不过是为了叫念颐你安心,预备勉为其难再尝一尝你的指尖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