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把线在指尖绕了几圈咬断,嘴角抽了抽。
她们回家来这些日子宫里也一直没有动静,皇后说的太子妃的事仿佛只是一场梦。
起初十四姑娘还乐此不疲把这桩事势要传得府里大家伙儿都知晓,给六姑娘没脸的同时也让六姑娘和念颐生出嫌隙,不想她的作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两边都没多大反应,直到了这几日她才安分。
廊上人影晃动,须臾有人进来,念颐看见是老太太屋里的老妈妈。
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老妈妈喘息急促,稍事休息后方道:“宫里头来人了,这是才离开,老太太叫请姑娘过去说话!”
念颐和海兰对视一眼,海兰去准备她换穿的衣裳,借着间隙念颐就拉着老妈妈扫听起来,“妈妈,老太太是单只唤我一个人过去,还是六姐姐十四妹妹也一同去么?”
“没叫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只传十二姑娘一个人过去。”老妈妈说的很爽快,抬眼见海兰出来,便催促她快些为姑娘换衣裳,说老太太那头还等着。
有些事情偏生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海兰为念颐套春衫的时候觉到她神色凝重,她们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老太太只叫她一个过去,这里面必定是有文章,且又是宫里头来了人,紧跟着就叫她,让人不多想都不成。
念颐忽然按住海兰的手,“我可不可以不去,就说我病了——”
她的声音很轻,海兰却害怕被老妈妈听见,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属老太太房里的最机敏,年轻时候就是个中好手,老了也不逊色。幸好老妈妈正皱着眉头看着念颐的画,好像不解其意。
海兰飞快地道:“姑娘不要慌,该来的总会来,你先过去听听是什么事,等回来再议。”
她说好,顺从地穿衣服,可是心里七上八下,料想不会的,太子都觉察到她和须清和关系不一般,为什么还要娶她呢?就因为她有那么一丢丢肖似他死去的爱人,他就要占为己有,还是看须清和不高兴他会感到快乐?
念颐承认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地把太子往恶人的角色里代入,浑浑噩噩之间就被海兰装扮收拾停当。
喜珠和采菊正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进屋,喜珠没注意屋里情况,还侧着头跟采菊说话,“你没看错吧?果真是承淮王殿下么,没成想殿下与咱们五爷这般要好……”
采菊说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王爷,朝野上下除却承淮王竟还有第二人么。两人后知后觉才注意到站在书桌前的老妈妈,俱都住了口,念颐边用抿子抿鬓角的碎发边走出来,“适才说是谁?”
她有一丝欢喜藏在微扬的声线里。
采菊帮着海兰往她脖子上戴和田玉锁,她和喜珠都不晓得宫里发生的事,只道姑娘是对衡五爷的事感兴趣,便道:“是这么的,我和喜珠照常按从前姑娘的吩咐往五爷院里送牛乳羹,食盒递进去,出来的时候我依稀瞧见了承淮王殿下,转出门跟来贺儿一打听,他说那位殿下仿佛是——哦,是来还上一回借的一本书。”
念颐还要再问,海兰在她腰上推了一把,笑向老妈妈道:“您久等了,我们姑娘穿戴好了,这就随您过去。”
老妈妈对她们年轻姑娘的话题不感兴趣,看十二姑娘果然是穿戴既毕,便和她一同出门去。
路上念颐心里百转千回,直到了老太太那里还惴惴的,老妈妈看出她有心事,笑道:“姑娘是福泽深厚的面相,此番是喜事,大喜事,你若听老太太亲口告诉你必然欢喜不尽。”
她怕自己是惊吓不尽。
说着话就来在了明间前,原来大太太二太太都在,两个媳妇侍候在老人左右,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模样却极为恭顺。
老太太屋里有股不动声色的富贵祥和气息,念颐上前裣衽请安,被老人家跟前的大丫头扶起来,老太太招招手道:“十二丫头过来,到我这儿坐。”念颐依言倚坐在祖母身畔,老人家身上暖暖的,她紧绷的心弦暂时为之松懈。
手被祖母握进手心里,老太太看着念颐,原来平和的心境蓦地被打破,红着眼眶道:“我的十二丫头,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六姐姐十四妹妹都有亲娘照拂,唯独你身世…你母亲去得早,我老婆子少不得多看顾你些个,可也怕哪一日我没声没息睡过去了,操心不了你的婚事……”
二老爷的态度摆在那里,填房二太太又是那么个德行,她亲爹大老爷做不得念颐的主,纵然心有偏爱,手也伸不进二房,何况近年来两兄弟渐行渐远,哪里还像手足,简直是见了面便分外眼红的一对仇人。
老太太先前安排念颐进宫存的更多的心思还只是叫她凑个数,如今只觉功德圆满,她在念颐手心捏了捏,“颐丫头,宫里边来消息了,你放心,你进宫后整个侯府都是你的后盾,你只管好生将太子的心笼络住——”
念颐脑袋里“嗡”的一声,大太太也凑趣着上来道:“也有风闻太子挂念先太子妃陆氏的,可依着我说,咱们家颐丫头哪一点比别人差了,保管叫太子服服帖帖的满心喜欢,是不是呀,二弟妹?”
二太太秦氏本来说不出讨巧的话来,她多希望被宫里头瞧上的是自己的十四姑娘,可老太太就这么目光如炬扫过来,她肩膀上像压了千斤重的分量,只好拣好听的话都说了一遭,心里可惜的很。
一时之间周围的丫头们也都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周围人声喧嚣,念颐盯着一张张笑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并不是难过得撕心裂肺,就是觉得她要嫁给太子了,这件事似乎已板上钉钉,成为一辈子的烙印。
可是,太子并不喜欢她啊,她也不喜欢太子。
怎么一定要这样呢?
她一直清楚知道自己是三个人中最对太子没想法的,不想最后偏生要挑了她,难道冥冥之中早把人和人的姻缘都定下来了么?她开始无法控制地觉得须清和好。
他那么那么好,她却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搭了。
出了门,念颐仰头看见天穹上大朵大朵的云,第一回尝到了愁闷的滋味,过往那些生活中或大或小的糟心事,都没有这样叫她委屈心酸。
海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等候在廊庑下的,看她闷闷不乐,她心下也明了。终归是宫里定下来的,此事横竖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两人往回走,海兰看了眼外院方位,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姑娘不往五爷那里去了……?”
念颐拔了花圃里一根草,一头走一头掐断,埋着头道:“去做什么,去给哥哥嫌弃么。”
她分明知道她指的不是衡五爷,海兰索性挑明了,“还是去见上一面吧!日后,你们就是叔嫂的关系,再不会有像今日这般的机会,与其来日后悔,倒不如现在去把话都说清了,免去日后见面的尴尬。”
“他不会再见我了,”念颐把那株草往地上一抛,讷讷地道:“他要做他皇兄的好弟弟,兄友弟恭,我如今这样的身份,再去招惹他只会徒然给他增添麻烦。我不愿意。”
此处临近外院,连接着一座小花园,假山的石头形状奇怪,念颐靠上去,依稀也有几分迟疑,显得心事重重。
海兰待要再劝,冷不丁却见承淮王就负手立于假山的缝隙之后——他抬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向远处望望,眉眼冷漠,意思是打发她走。
念颐只看到海兰受了什么惊吓也似提着裙角突然跑开了,她唉了一声叫不住她,顿觉莫名其妙。
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竟然多出几许干燥的松柏清香。
念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凝神分辨,一双手却从侧里覆上她的眼,有什人欺近,那清冽的松柏气味愈加浓郁。
“念颐,我想你了……”
他的手滑下去,头脸却窝在她肩窝里,她挣了挣,他便施力把她压在假山凹凸不平的山壁上。
念颐吃痛,须清和却偏首温和地道:“你也是想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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