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再次沉默。
刚才在水牢中的片刻旖旎,此刻感觉已是那么地遥远。高千秋粉身碎骨的死亡横在眼前,让秦念根本无法再思考别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岛上的?”谢随开了口。
秦念道:“我去了一趟延陵侯府。”不顾谢随震惊的目光,她继续道,“是你那个……弟妹,告诉我的。”
谢随好像陷入了沉思。
“谢随,”秦念艰涩地开口,“你知道你的姐姐和弟弟都要害你吗?”
谢随定了一下,俄而微笑:“我现在知道了。”
秦念看着他,他的笑容却好似是毫无破绽的,只是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以手抵唇咳嗽起来。
“高千秋虽骗了你,但他也是被你弟弟,延陵侯谢陌给骗了。”秦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五帮三派的人只是冲着我来的,那么你弟弟延陵侯,就是隐藏在幕后,搅乱了这一切。原本是抓我,结果却变成了抓你。”
“这也没错。”谢随从善如流地道。
“那些武林人士,他们知不知道延陵侯在背后呢?”
“大约是不知道吧。”谢随摇摇头,“我听师父的语气,确实是要找绝命楼楼主的,五帮三派的人,也可能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一日,我力战不敌,被他们关押在绝命楼的地窖里。但我师父,仍来见了我一面。”
秦念望向他。
“到第二日,我就被人带出来,然而押我的却已不再是五帮三派的人,反而是宫里的太监和侍卫。那些围攻绝命楼的江湖中人,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
***
师父已经很老了。
在谢随被带离的前一晚,师父擎着一盏孤灯,慢慢地走下地窖的阶梯,那盏灯的微弱光芒便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断地晃动着。
谢随虽然被关,但并无锁链,而绝命楼的地窖中又存了很多酒。
所以他自然在喝酒。
他一边喝酒,一边一手握刀、一手拿着一片木块,正在专注地削磨着什么东西。
信航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眉看他,老人的眼神中有很深的迷惑,又有很深的悲悯。
过了很久,信航才道:“你为何要孤身一人前来?”
木屑纷飞,谢随抬起头,笑了笑:“孤身一人是什么意思?”
信航道:“那个秦楼主,原该和你在一处的,对不对?”
谢随抿了抿唇,不答。
信航望着他,淡淡叹了口气,“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绝不会说谎,每到不想说实话的时候,就会闭上嘴。”
谢随将木块放下,端起了酒杯:“该说的话弟子都已说尽了。”
信航将油灯放在一旁,自己却也一掀僧袍,在谢随对面盘腿坐下,“徒儿。”
他这一声唤得深长,令谢随不由目光一震。
信航沉沉地道:“为师也认为阎九重等恶盗杀人之事过于蹊跷,但这些人太过神出鬼没,少林出动了许多人马都抓不住他们,所以为师只好下江南来质问绝命楼。你说这都是栽赃,虽有道理,但却没有证据。”
谢随张了张口想反驳,信航却一抬手,口吻渐变得沉重:“但是徒儿,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情,是为师也无可奈何的。
“不论此案是真是假,但已然上达天听,龙颜震怒,势必要逼出秦楼主才可罢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替秦楼主担得了一时,担不了一世,该她面对的事情,总有一天她还是要面对的。”
灯火在谢随眼中飘摇,幽深的地窖里,老和尚的叹息声都仿佛被拉长,传出悠久的回响。谢随怔怔地望着数尺之外虚妄的黑暗,可能是想了很多,也可能是什么也没想,最后只道:“但我愿意为她担着,越久越好。”
信航望着他,“你这是入了魔。”
“师父,您不知道。”谢随闭了闭眼,“弟子从十五年前起,就已然入了魔了。若不是有她在,弟子可能早已……”
“你还以为她可以渡你?”信航加重了语气,“你同她在一起,她只会害了你!”
“谁害了谁,这怎么算得清呢?”谢随惨然一笑,“十五年前,若不是因为我在她家,若不是因为我被人引开,她的爷爷都根本不会死,她也就不会随我浪迹江湖……”
“你以为那是你的错?”信航长眉微颤,“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这根本就是她的命!”
谢随怆然抬眼,“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她如果当真只是洛阳城中一个小乞儿,就算做上了绝命楼楼主,又为何会成为……那个人的眼中钉?!”
***
“谢随,谢随?”秦念唤了一声。
谢随猛然睁开眼,屋外的小雨仍未停歇,而秦念正满怀担忧地凝视着他。
他看到她,才茫然地笑了一下。
他方才竟险些因过度疲劳而昏死过去。
秦念道:“你的伤要不要紧?想不通便别想了,不管背后都是谁的手脚,我们杀过去便是。”
谢随笑道:“念念说得对。”
秦念皱眉,“你是在说我傻么?”
谢随高举双手,“天地良心!”眼角却仍旧噙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