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你弟弟打着什么算盘。”秦念嘟囔。
“他的算盘倒是很简单,他大约只是不希望我活着。”谢随笑道,“那水牢尽头的炸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他怕那炸药炸不死我,特意派了人上岛来看,如果我没有死,就要把我再抓回去。不就是这个道理?”
秦念道:“他为什么那么恨你?”
谢随只是笑着。
秦念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殊无意趣了。恨一个人纵是需要理由,被恨的人总不一定能明白的。她抬手将一半长发绾起,拿过桌上的桃花簪时,忽然觉得异样,再仔细一看,这桃花簪已不是自己方才入浴前放下的那一支。
仍然是静洁的五瓣桃花,刀工细细雕琢出柔软的花蕊,仿佛只要有风一吹,还会随风飘摆一半。但是,这一支却是新的。
她抬眼看向谢随,谢随的目光却望向了别处,“你原来那个……太旧了,都用了五年了吧?该换的东西就要换,别舍不得。”
秦念打量着他的表情,却道:“这几日我们成天都在一处,你哪来的工夫做这个?”
“嗯……是我被关进水牢之前做的。”谢随指了指那簪头上的花瓣,“看见那刀工没,显然是我那把神憎鬼厌的难用的长刀……”
秦念扑哧一声笑了。
谢随挠了挠头,不再说了。
用那样的长刀来雕花,也只有谢随这种傻子才干得出来吧!秦念想嫌弃他,却又忍不住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可爱,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一闪一闪地凝着谢随。
“呐,大哥哥。”她软了声音唤他。
他警觉了一下:“做什么?”
“帮我戴上。”她将那桃花簪递给他。
他接过,她双手捧着发髻等待。
他将那一支桃花簪小心而郑重地穿过了发髻,戴好之后,她转头看向铜镜。花瓣盛开在她如云的发顶,映着她春水一般清丽的笑颜,和他温柔而宁静的眼。
“喜欢吗?”他柔声问。
明明前路尚不可预知,明明危险已近在眼前,但男人的神情看起来却是那么地平静,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弟弟追踪的事实。
他好像只在乎眼前的她。
“你说该换的就要换,”秦念撅起嘴,“我想换哥哥,可不可以?”
谢随顿了顿,叹出一口气,“这个嘛,晚了!”
***
那几个船夫,虽然不会武功,又贪财好利,但开起船来,好像是真的挺稳当的。
来时风高浪急,但回路上却是一路顺风,到晚间时,几个船夫用船上现成的材料做了丰盛的饭菜端到甲板上来,招呼着谢随出来吃。
谢随带着秦念走上来,立即便笑了,“有酒香味。”
“谢公子也爱喝酒?”赵老大“哐”地将酒坛子摆上了桌,抬头便看见了谢随身后的秦念,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谢公子房里的女人至少得是个妖精。
不过他再看一眼,便觉出不对。这女人一身黑衣结束,全身除了发上一支桃花簪外一无点缀,但腰间的那把弯刀却又宝气逼人……忽而那女人的眼神朝他扫了过来,无形的压力迫得赵老大立刻收回了目光。
乖乖,明明是个好看的女人……但怎么这么冷酷呢?
谢随在赵老大旁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秦念,笑道:“在岛上待了太久,酒的滋味想念得紧。”
赵老大哈哈一笑,仿佛遇上了知己一般,立刻给谢随满上,“那今晚就可以多喝点了!”
男人们推杯换盏,秦念微微皱眉,只管吃自己的饭。吃完了,她便自站起,到船头去吹冷风。
天边是入秋的疏星,几缕淡白的云遮住了浅青的钩月,又被夜风浅浅地撩动。身后的风帆在哗啦啦作响,今晚确实是天公作美,顺流而下,没有遇上任何风浪。
秦念记得自己来岛的路上,只跟着高千秋那一叶小小的乌篷船,几乎是从浪头里面滚出来的……高千秋固然是艺高人胆大,但他也有稳不住船的时候,那时候,是她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能掉头。
那时候,因为她觉得一切都是高千秋的错,所以她对他根本不假辞色。
然而活着的时候恩怨千般,待人真的死去了,才发觉之前所纠缠不解的,全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高千秋只是想救小鬟而已,正如她只是想救谢随而已。
不知何时,谢随端着酒杯,走到了她的身边来,跟她一起抬头看着夜空。
她回头,看见一桌子人都已经散去,桌上空剩着残羹冷炙。谢随开口道:“真是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
秦念道:“你的伤口,能喝酒吗?”
“啊呀我忘啦!”谢随夸张地拍了拍脑袋,旋即又笑起来,“喝的时候,管不了那么多。”
秦念抿了抿唇。“待上了岸,有何打算?”
谢随理所当然地道:“去少林寺啊。”
秦念转头,男人正很开心似地眺望着远方,眼里是山川和月亮的影子,在黑暗中跃动着微芒。
“你弟弟都派人来接你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秦念道。
“我反而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扔进长江里。”谢随笑道。
秦念不说话了。
谢随的笑容在无人见处,也渐渐地静了下去。
“谢陌跟赵老大他们说,他担心自己的哥哥,让他们过来照拂一下。”谢随迎着风,话音淡淡,“谢陌这个人啊,最可怕的就是,他总是能平平静静地说出弥天大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