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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人捏着胡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第二次眨眼是对着宋文东的。
一旁‘正垂泪’的颜青棠看在眼里,也眨了眨眼。接着,她看见舅舅袖下戴满戒指的大手,极为利索地比了个‘一’字。
钱大人微微迟疑,旋即颔首,抚着胡须对颜翰河道:“没想到竟是颜给事中的家眷,本官这次巡查江南道,不日便要回京,临行前偶遇宋贤弟,宋贤弟邀我前来盛泽赏鉴当地风光,未曾想半路收到其妹夫不幸身故这一消息,未能赶上丧礼,实在是遗憾,遗憾啊。”
“世川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颜翰河惺惺作态,抹了抹眼睛,“不过大人放心,此乃颜氏一族大事,族亲们多有上心,丧仪丧礼皆尽其事,无有不满。”
钱大人环视堂中:“那你们这是——”
颜翰河心里一沉。
看来弟弟的官位是吓不退这个巡查御史了。
其实颜翰河一个升斗小民,哪懂得到底是六科给事中大,还是巡察御史大,他只知道弟弟曾交代——他寒门为官多有不易,家人当谨言慎行,若有官事,可报他姓名官位,视对方态度而行事。
用白话点来讲,就是他寒门子弟做官不容易,你们不要没事惹事,若实在碰上事,可提一提他,若对方给面子,那自然你好我好,若对方不给面子,那就要谨慎行事了。
颜氏终究是个小族,毫无底蕴可言,多年来盘踞盛泽一带,日子不过将将够过。也就作为族长一脉,因为萌荫祖宗有些田产,能供几个读书人。
供出来的读书人,最多不过举人,最大的官不过七品。不过那都是祖上的事了,隔了好几代,到颜族长这一代,也不过比普通人多顶了个‘耕读之家’的名号过活。
是颜世川改变了盛泽颜氏的命运。
由于他发迹后回乡置产置业,又以盛泽为基,大肆经营丝织纺染,不免惠泽当地人。
其中又以颜姓人为之最,颜世川虽深恨大伯一家,对颜氏一族其他人却没有仇恨。
而随着颜世川的发迹,颜姓族人过得越来越富裕,族长这一脉也迎来了好消息,其四子颜瀚海竟考中了进士,被留在京城做官。
这是颜氏一族的光耀!
可寒门子弟做官,没有跟脚,终究是要谨慎的,所以族长一脉行事素来低调,若不是这次颜世川身死,实在利益过大,是万万不会跳出来。
……
颜翰河心中已生退意,但他不能给弟弟留下话柄。
遂,强制镇定解释了一番,着重点了点颜家没有儿子继承香火,他们上门也是为嗣子之事。
至于为何方才态度恶劣咄咄逼人,还是因为族老久候多时生了脾气,与他无关。
“人家父亲新丧,偶有不全也属正常,你们这群做长辈的何必与个女儿家计较。至于……嗣子之事……”
钱大人看了宋文东一眼。
颜青棠忙站出来道:“回大人的话,嗣子之事不用族里担忧,我爹生前便已定下为我招赘,人选早有,婚书也已定,只待办婚事,谁曾想我爹却遭遇意外。如今丧事已罢,小女会在百日之内完婚,以赘婿为嗣。”
“你爹何时为你招赘了?我怎的不知?”颜翰河错愕。
“我爹为我招赘乃家事,难道还要事先禀给你?”
此时颜翰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遮掩道:“那倒不用,我只是有些诧异,竟没听世川说过。”
这鬼话也就拿来唬骗外人,颜世川何时与他有这等交际过?仅有的交际也不过是每年族里叫他去宗祠上香,在宗祠碰上一面,平时颜世川也是很忙的,一年中可能只有几个月在盛泽。
“如此甚好!”钱大人抚掌道,神色满意,又对颜翰河等人说:“既然人家已定下赘婿为嗣,你等族亲就不要再多操心了,同宗同族,当以和睦为佳,也免得落人口柄,招来笑话。”
这话敲打之意明显,颜翰河自然连连称是。
之后狼狈地带着族人离去不提。
颜翰河走后,钱大人本不想多留,但由于时候已晚,宋文东又极力挽留,只能在颜家暂住一晚。
颜家又是设宴,又是清理客院,因着有宋文东帮着招待,倒也没让颜青棠操心。
直到月上树梢,浑身酒气的宋文东才来到香堂。
“我这满身酒气的,你爹肯定要嫌弃。”
颜青棠一身素衫,多日来第一次脸上有笑。
“舅舅,难道你还怕我爹嫌弃?”
宋文东失笑,“我倒是不怕他嫌弃,我怕你娘和你嫌弃。”
笑完,两人静默。
宋文东收起脸上一贯的笑,让丫鬟打水净了手,上前拿起香点燃,对着上面的两个牌位拜了拜,插进香炉里。
“明日我再去看你爹,希望你爹不要怪我没来给他奔丧。”
“爹知晓缘故,又怎会怪舅舅?”
宋文东看了看外甥女,见她身形比上次见又
', ' ')('单薄了许多,神色也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
可让他说些劝慰的话,哪怕向来能言善道如他,也不知该如何启口。
又是静默半晌。
宋文东打起精神说:“我把附近方圆几里都犁了一遍,又让人走访了附近的村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看样子你爹的死,真是一场意外。”
别说颜青棠,宋文东收到消息时,都不信那个遭他嫌弃多年的妹夫就这么死了。
他连夜赶到事发当地,和外甥女碰面后就一拍两散,一个回家治丧,也免得天热尸身腐坏,一个则继续留在当地查探。
事实证明,似乎就是意外。
当然,宋文东会拖了这么久才到,也不仅仅是为了查探,是颜青棠早就料到他爹死后家里不会平静,暗中一直与他通着信。
于是才有他带着那位钱大人‘姗姗来迟’。
“大舅舅,你把那位钱大人请来,花了多少银子?”
外人只道自打宋氏亡了,宋家和颜家就生了隔阂,殊不知宋文东确实对妹夫有些迁怒,但这迁怒并不是他觉得妹妹的死和妹夫有关,而是一贯如此。
宋氏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当时宋家遍请名医,大夫都说此女活不过二十。
为此,宋家人几乎没把宋氏捧进手心里,只要不伤着她身子,宋氏几乎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氏就是在外家养病时,才认识当时在外家布庄当账房的颜世川。
扯远了。总之打从宋氏说要嫁给颜世川起,宋家人就对他充满了嫌弃,哪怕日后颜世川凭着自己努力,打下一份不弱于宋家的家业,这股嫌弃依旧存在。
不过宋家人也是奇怪,他们嫌弃归嫌弃,该帮忙该给助力一概不少,若是有不知趣的外人也跟着一起嫌弃,他们反而会护短。
大概就是要嫌弃也是我们宋家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
宋文东算是秉承了宋家人的特性,不过嫌弃妹夫归嫌弃妹夫,对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却疼到了骨子里,以至于颜青棠与他说话向来随意,不像她那些表哥表弟怕亲爹如狼虎。
“你怎知舅舅是花了银子,就不能是本身就有交情?”宋文东讪讪一笑。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
宋家虽为盐商,但家中子弟不擅读书也是真的,以至于虽为大富之家,却与官与权没什么关系。
她在外行商时,没少去扬州,自然也知道舅舅这个表面风光的大盐商背后的艰难。说白了,就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而堂堂巡江南道御史,看似官位不高,实则因为是朝廷派来巡查各地的钦差,地位不言而喻。
宋家把他请过来,不砸银子怎么可能?
“其实也没多少,也就一万两银子。”宋文东浑不在意道,怕外甥女给他心疼银子,他又解释:“舅舅因为做的那门生意,平日少不得跟各种官员打交道,这种钦差舅舅见多了,说是京里来的官高贵,实际上哪有地方官有油水,一个个穷得抠搜,一点点银子就足够收买他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后来又加了一万两?”
不等宋文东回答,颜青棠又道:“明天我让账房给你。”
宋家虽为盐商,看似风光,实则因为平时要打点的官太多,实则并不宽裕,她不可能让舅舅帮自己办事,还让他帮着出银子。
宋文东了解外甥女的性格,她说什么你最好听着,不然费力争执,最后你还是得听她的,只能点点头。
“此人虽有些胆小怕事,但幸好贪财。”
今天最大的意外就是竟炸出了颜瀚海的官衔,早先颜青棠只知道族长有个儿子在京城做官,倒不知竟做的是给事中。
因着为商者少不得跟官打交道,颜青棠对朝廷命官的官衔和等级,还算有些了解。
六科给事中,虽官衔为七品,但由于负责监察六部,有风闻奏事、上达天听之权,官小但地位超然。
之前那位钱大人一听说颜瀚海竟是礼部给事中,显然有些怂了,幸亏舅舅反应快,当场加了银子。
后续钱大人说的那些话,什么不日便要回京,一改平日官对民居高临下的和蔼,明摆着就是银子虽然拿了,但他也不想得罪人。
包括事后急着想走,不想留宿颜家,无不是反应他在忌惮,不想惹事。
但知道归知道,颜青棠和宋文东却别无办法。
毕竟人家是官,他们是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人还是干了点人事,敲打了颜翰河那些人,让他们暂时退去了。
“那谢家的事,你弄妥了?”
宋文东问的是颜青棠招赘的事。
◎喂银子喂出个白眼狼◎
之前颜青棠说父亲与她招赘,并不是妄言,而是曾经颜世川真是这么打算的,也已有了人选。
只可惜颜青棠不愿,这事才被搁置。
这次颜青棠虽早已和舅舅通气,知道舅舅的到来能与自己解危,但她也知道时下没有女子继承家业的
', ' ')(',要想一劳永逸保住家产,她只能重提招赘之事。
于是前些日子,表面上她任凭颜世海鸠占鹊巢、为所欲为,实则暗地里和舅舅通气,又与谢家那人商谈了入赘之事,对方倒也没有趁人之危另谈条件,一切以她为主。
“妥了。”
“就是委屈你了。”宋文东有些心疼道。
颜青棠不置可否。
委屈?
如果是以前,以她的心性定然觉得委屈,可如今大事当前,委屈就不在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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