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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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也没再说,下了车。何梓明留在车内,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半晌,无处发泄的狂乱的用手砸方向盘,他最近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过了好一阵子,依依拎着两个大纸袋出来,带着和今天温暖的阳光一样和悦的笑容,从容的上了车子,把两大袋药放到了后座。

“我一会儿去祁家钱庄办事,晚点再去接你。”

“听说祁家因为楚行长的事情受了牵连,祁小姐已经回来了吗?”商依依问道。

“她在京城关了几天被调查,现在已经回上海了。”

“我对不起她,是我在晚宴结束后,在洗手间偷了她的通行证,冒充了她去到开学典礼,她舅舅楚行长也是因为我的事情而无辜被杀。”她黯然的说,“而现在他们家都不知道这飞来横祸是为什么。”

何梓明只在心理演算过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上次在小屋会面心中只有对现状无尽的绝望而没有追溯缘由。现在他心中平静了许多,仔细询问了当时的种种,一边细细的盘算起来。

“我父亲也不过是颖城小有势力的乡绅而已,以刘清仁今时今日的实力,想扳倒何家不是易如反掌,他为什么要做如此迂回的安排?”何梓明觉得古怪。

“可能更重要的是看我是不是这么听话吧,利刃虽好,但是要是不受控制,更可能伤及自己。”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你也不要小看了你父亲,他也是个人物,这么多年来逆势发展,在各个势力下立于不败之地。”

“哦?看来就短短半个月,你就已经比我还了解我阿爸了,果然是……”何梓明压制不住的酸意,随即又后悔自己的刻薄,紧紧的抿着唇。

商依依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还是淡然的笑道:“要不就心愿未成当场死在那里,要不可以等待几年,做别人的刺刀报自己仇,还不用考虑生计,可以好好照顾我妈妈和妹妹,你说,我会怎么选?”

“确实是个划算的买卖。”何梓明悲凉的望着她,“只是你心里就从来没有你自己,计算得失的时候从来不会想你自己牺牲了什么。你出来后为什么不联系我和刘清远,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藏起来,不受刘清仁的摆布。你知道我马上就回来了,为什么不等我?就差这么两天,两天!”他愤怒的锤着方向盘。

“没有资本的人不配为自己悲伤,是不是?”依依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所以祝你去上海大展宏图,成为一个有资本的人,可以为自己去做选择。”

何梓明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开车,突然听她说,“等一会儿。”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的小药瓶,打开了包装,原来是一瓶金疮药。

她把何梓明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他的一节手臂,长长的伤口在白皙的胳膊上很是刺眼。

“还疼吗?”她温柔如水的嗓音淌入他心底。

依依抬眸与他对望了一眼,用食指指腹从瓶子里勾出了些许药膏,轻柔的擦在他红肿的伤口上。

她指尖的药膏清凉凉的,可是她的指腹温柔而柔软。何梓明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认真的替自己打理伤口,他想起了去北京饭店的第一夜,她替他擦拭伤口的时光。

他心里五味杂陈,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最后却是酸楚刻薄的说:“这是你的丈夫打的,你却来护理,是因为我叫过你一声六妈吗?”

商依依手指一顿了,没有抬头,轻声说:“我不想让你难堪的。”

何梓明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腕,双眸直视着她,困兽一般的目光逼的商依依无处可逃,她看着他的目光从怨怼慢慢变成深深的悲哀。

他微启的双唇想说些什么,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没有说出口,无用的废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叹息:“你为什么不像原来一样,理直气壮的说不关我的事?”

依依看着自己被握的发红的手腕,柔声道:“很快你就走了,以后也不用再见了,过日子这些不愉快就会忘掉的,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在上海照顾好自己。”

她把药膏瓶子塞到何梓明的外衣口袋里,“这个世界上我很少相信人,不过真正待我好过的人,我也会记得的。”

“那你怎么觉得我会忘记呢?”他垂眸露出轻讽的笑,不再说什么,开动了汽车。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一路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有的感觉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何梓明从小就懂得怎样吞噬痛苦,承受压抑,这些天他已经是一次次冲动的逾界了。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他不该有念想的,可是命运一次次的把她带到他的身边,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残酷,赐他一个镜花水月,徒增悲凉。

余光里她出神的望着车窗外,一双黑亮的眸子透出淡淡的倦意,她在想着什么,他不知道,也无法再去探究。

“到了,就在这儿吧。”商依依开口说道。

何梓明停下车,转身把后座的袋子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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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递给她。

她打开了车门,“回去我可以自己叫车,这里没那么难叫车了。”

“我办完事来接你。”何梓明执拗的说。

“好,五点吧。”商依依没有再推辞,欠了欠身就下了车,布鞋踏在青石板的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走到拐角处,只见从房子里伸出一个少女的脑袋,然后像兔子一样轻快的跳了出来,“姐姐!”

何梓明见她们一同进了屋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

车子开到繁华的牌坊街,这条街面上有祁家钱庄和另外两家小钱庄一个商业银行。何梓明看街口聚集了很多人,这些人有的穿着体面的长衫,有的是一副短衫劳工的模样,甚至还有背着孩子的女人,街上一片混乱,嘈杂的喊着:“还钱!还钱!”

这样混乱的场景车子没有办法开过去,于是何梓明把汽车停在路口,下车穿过人群往中间的祁家钱庄走去。等他挤到前面,发现祁家钱庄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大门紧闭,只开了半边侧门,还围着栏杆,只能允许一个一个的进去办业务,外面三个钱庄伙计在那里大声的安抚围堵的人。

“大家不要慌,钱庄没有关门,复兴钞一定会给大家兑付的!我们账上资金很充裕,不要听信谣言,复兴钞没有崩溃,还是好好的能正常流通的,大家安心回家!”

“骗人!为什么要关门!”

“快把我的五百块复兴钞换成袁大头,这是我老婆本!”

“皖系战败都要崩溃了,复兴钞一文不值,你们还在这骗谁呢!”

四周群情激昂,不断的往门前挤。何梓明借着人潮涌动,挤到了前面,“小赵!”他对着其中一个伙计喊。

那个小赵立刻看到了何梓明,把他拉进了栏杆,“何大少,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看这里乱的……”

“他凭什么进去!”旁边有人在怒骂。

“这是何家大少爷,不是来排队兑换的!”小赵朝那人吼了一句。

“我约了赵经理,怎么外面都这样了?”何梓明看着满街的人群,蹙眉问道。

“哎,外面太乱了,我领您进去。”小赵说着就带着何梓明从旁边的侧门挤了进去,只见空荡荡的大堂里就只有一个窗口开着,一个女人正在激动的嚷嚷着能不能再多换两百块。

何梓明走到了后面的办公室,耳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有赵经理,还有一个穿着格纹西装的中年男人。

“何大少,你来了!”赵经理赶紧迎上来。

“嗯,进来费了点周折。”何梓明目光投向那个男人,脱帽致敬,“傅先生,您也在这。”

“何大少,又见面了。”傅先生手里捏着一支雪茄,站起身来与他握手,示意赵经理把雪茄盒子拿出来,给何梓明挑选一支。

“我从上海过来之前,司雯那丫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在北京楚家的案子里临危不惧,主动帮了她,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少如此胆识实在难能可贵。”

“都是同乡在外,是应该的。”他不想多谈,略一颔首,“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府上拜会您,没想到先在赵经理这里会面了。”

“何大少,傅先生也是我们祁家钱庄的二股东。”赵经理介绍道。

何梓明心中明了,赵经理给他点上火。

“是啊,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现在复兴钞的事情,挤兑风波严峻,祁老爷邀我过来谈一谈,正好也见你一面,把我们谈的事情敲定。来,我们坐下来谈。”

何梓明听到这里只是微笑带过,“傅先生,很感谢您对我的认可,上次您的电报内容我也仔细考虑过,目前正在和家父商议中。”

傅先生浓眉微敛,看了一眼赵经理,他已经听说了何家反对长子离开颖城的事情。赵经理也详细的与他汇报了何大少这几年来在颖城管理家业的成绩和口碑。

“为人父母不希望孩子远行,是人之常情,何况何大少如此能干,打理着家族产业。我并不希望大少因为来上海帮我而造成与父母的嫌隙。只是这个时代风起云涌,你父亲就是白手起家打下何家的家业,上海滩如今的成名的人物几乎都是赤手空拳来到这里,开创一片新天地,以何大少你的能力和魄力,今后不出十年在上海滩定会有你的名字。”傅先生身体微微前倾,双目如潭,锐利有神,“而且以我在上海的资源,肯定能给何大少你更高的台阶。”

何梓明面对他强大的气场下,沉稳的颔首表示感谢,只是压低眉眼,“傅先生在上海以及全国产业众多,手下不乏精英人才,我经验尚浅,怕就算能说服家父,去到上海也很难帮到您很多。”

其实他去上海早就心意已决,他无法再在颖城仰人鼻息,在父亲何远山的掌控下生活,更何况商依依成为了他的小妈,这种近在咫尺的煎熬,多一天就多一分的绝望。这几天只有两三次在人前相见就已经濒临崩溃,时间一长肯定会被旁人发现倪端。他无法阻挡依依的决心,就只能自己远走高飞,寻求一条生路。

可是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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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跟傅先生透露自己的决定,只是迂回的说考虑和商议中。一来他不知道自己对于傅先生这种商界大佬的价值到底有多大,肯付出多大的筹码。太快表达投诚之意,只会让自己在他面前丧失谈判的主动权。

二来,虽然傅先生是棵好乘凉的大树,但是何梓明已经在颖城何远山的控制之下生活了二十年,他不会愿意成为一个新的山头笼罩下的小弟。既然去到上海重新开始,就要审时度势,步步为营,为自己的未来争取赢面最大的开局。

“现在工厂开工了,生产线有了,工人和管理人员都到位。现在的问题正如一个月前你所说的德国人高傲又刁钻,设备和操作上不是传统的那一套就能解决。上海纺织业的人才虽然是不少,但是经验,能力,视野都足够的精英就很难寻了,而且我做工厂不是只是想在纺织业分一杯羹,我投入巨资,是要能领先整个行业,带来变革的,学习能力强的负责人尤其重要,那些仗着有十几二十年经验就固步自封的老人不是我想要的。”傅先生气势恢宏,侃侃而谈,“如果何大少有意加入我的新产业,我可以按照高于上海市场一倍的薪金给你。”

“能加入傅先生的生意,与您共事,当然是我的荣幸。只是有两点。”

“哦?你说。”

“第一,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具体的生产线,原料供应,上海本地的市场情况,搞清楚这些我才能答复您我是否能胜任。”

“不错,的确是做实事的人。这个没问题,对我们双方都好。”

“第二,我不需要薪金,我要股份,具体我能要占比多少,也是等一个月之后,我了解了全部的情况,再来判断我的价值来定。傅先生,您看呢?”

“果然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不看眼前。很好,相信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傅先生再次伸出手跟何梓明重重的握了下手。

“太好了,相信二位一定能合作成功。要是何大少去了上海,那就经常能跟我们祁三小姐见面了。”旁边的赵经理意味深长的笑道,旁人听说在北京的事情,自然都会联想到何梓明因为爱慕祁司雯才会主动陪她入狱。

“二位合作的事情谈好了,再看看我们祁家钱庄的事情吧。”

“昨天祁老爷也跟我谈过大概的情况了,看看你这边的具体数字。如果按现在的兑付情况,发出去的复兴钞要全部兑付的话需要多少钱。”

“现在我们账面上的自有资金是三百万,兑付复兴钞需要八百万,还不包括因为的信用危机产生的其他毁约和银行要我们提前还贷的事情。我们钱庄大股东是祁家老爷,占股55,您占股25,三股东苏立洋行占比15,还有其他商会加一起占比5,现在苏立洋行已经通知我们要退股了,他是看我们原来给我们供血从金城银行放贷的楚行长死了,怕我们挨不过这次挤兑要破产,所以提前要求清算资金退股。”

傅先生皱眉在思量着其中的利害,“皖系和直系的这一场仗打下来,本以为还能撑个半年,可以做几个月的利差,没想到兵败如山倒,现在都几乎成了废纸。”

“是啊,别的县里已经有好几家钱庄因为发的复兴钞被挤兑倒闭的,省城的银行也因为挤兑的事情,行长被闹事的人群围殴了。现在情况确实是很凶险,要是都兑付了,这是个无底洞,也没有大银行肯贷款,如果被挤兑破产,祁家钱庄这多么年的经营和投资就付之东流了。傅先生,您看能不能从上海放贷过来?”

傅先生吐出一团烟雾,“从账面上调拨不了这么多资金。”

何梓明来之前已经打探了情况,他心中暗想,傅先生并非没有资源和能力拨来这笔款,只是他在祁家钱庄才占股25,钱庄破产的话损失也是有限,但是要为此抗下一笔巨大风险的贷款,这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生意。傅先生大概会及时止损,不会再往里投入了。

于是何梓明问道:“苏立洋行那15的股份,他们要多少钱退股?”

赵经理回答道:“他们按照账面价值的比较算,要45万,不过我们当然不会答应,还有那么多贷款和可能收不回来的账目,他们说有30万就可以转让。这个时候怎么会回购他们的股份,真是异想天开。”

何梓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傅先生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做着指挥的手势,跟赵经理说:“我回上海的银行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拉到贷款,缓解这次危机。你们在这里去找警察局长,让他派人来把守。你这边对外每日公布兑换价格,每天限制20人兑换,头三天一比一,后三天二比一兑换,等七天,如果我拉到贷款了,你就按照十比一挂牌出去,储户肯定会动乱恐慌,这时候就开放所有柜台,放消息出去,后面会二十比一,如果再不去换,钱庄马上就要倒闭。争取在十比一兑换价能清掉绝大多数票劵。后面再慢慢恢复到二比一,给我们的商户和银行信心,不要遭遇多重挤兑。”

“好的,好的,傅先生说的太好了,我就按照傅先生说的办,安心等您的消息。”赵经理两眼放光,激动的说。

“这事要看天时地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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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了,不一定行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傅先生交代完,转头看向何梓明,“何大少,你们何家也有钱庄,现在经营的怎么样?”

“我们钱庄目前还一切正常,因为当时没有代理复兴钞,所以这个危机躲过去了。”

“哦?当时代理复兴钞利润那么丰厚,你们为什么没有做?”

“我在颖城这个小地方,所获取到的信息不多,但是也能看到现在的金融市场全部是被战事操控的,股票,期货,债券都是,何况是发钞这种直接收敛财富的手段,都是要看政局的变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源,就没有做。”

傅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该求稳的时候很能稳住,很好。”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很久上海生意的具体内容,傅先生本来要请何梓明一起晚餐,被他婉言谢绝了。

何梓明看了看时间,就告辞了傅先生和赵经理,从后门绕了出去,在往街口走的时候路过了一个珠宝店,他本来走了过去,突然停下了脚步,退回来伫立在橱窗前,过了一会,他走进了店铺大门。

何梓明的车子停在之前商依依下车的地方,已经停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到时间,他开着车窗,一直在车内抽着烟。这段时间以来何梓明的烟瘾越来越大,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支烟,而他心烦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的头靠在背枕上,斜斜的看着街角破旧的青砖墙面,斜阳照在成片成片的青苔上,形成明暗不定的斑驳的阴影。这条小路上有十几户人家,住在磨坊街的大多是小生意人,这里离颖城中心街市不远,可以推着小货车去店里开工。比她们之前在南城的贫民窟的平房要好了许多。

何梓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发着呆,路口有一只黑猫发现了这个失神的人,它坐立在路口盯着这个陌生人。何梓明也发现了那只猫,一人一猫在夕阳下落寞的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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