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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山之间一片广袤的树林有个怪名叫盘乌海,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稀少,一到夜晚连月光也不见,黑黢黢堪比居于深湖之底。如果不是因为此地实在不适宜人长住,岁空歌觉得把居所设在这里倒也不错,比研究阵法方便多了。
而那处深潭则在其的中心,又是一处陷下的深涧,那里是唯一能够触及月光的地方。若夜深时在山顶向下俯瞰,可以看见一小点银白缀在黑海之中,十分奇异。
晚上在这地方摸瞎寻路并不划算,所以他们又特地稍稍放慢了速度,在早晨来到了盘乌海的边缘地带。在白天,阳光从树干枝桠交错的缝隙中泻下,形成一道道细小的光柱,有如潜至水下,看光被困于湖中。
进入森林,两人先是感到一股凉爽。公叹玉拿出短剑,在树皮上刮削了些记号,以防在这一巨大的迷宫中失路。穿行树林间,可见斑驳的苔藓,粗壮的树根间长着各种各样的蕈和蕨。偶尔也有完全没见过的奇怪植株。岁空歌带着公叹玉,顺着地上苔藓地衣的痕迹形状慢慢寻找水源的方向。因着日头正好,树林显得也没那么阴沉沉的,只是有淡淡的薄雾而已。
忽地,公叹玉手指道:“这是房屋?这里有人居住?”岁空歌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地势较为空旷,还真有个小小的破木屋,墙都绿了。这破地方居然还真有人住,岁空歌心想。
他继续向前走,余光却瞥见公叹玉不动,仍在看那个破木屋。他说道:“不去那里看看?真想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岁空歌叹道:“你就那么闲?”公叹玉道:“只是去看看。”岁空歌道:“会想到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多半脑子也有问题,而且这屋子又破又小,你难道想着上门做客,让人家款待你吗?”虽然这么说,但岁空歌拗不过公叹玉,还是去了。
二人来到那小破木屋前,窗户上挂着的用草串联起的帘子也已经有点腐坏了。公叹玉礼貌地敲了敲门,“咚咚”二声,在这片森林里有些格格不入。他怕自己的力气把这木门敲坏,还特意收住了。
“哎呀,主人似乎不在。”公叹玉说道。
岁空歌一把掀开那破帘子,往里一看: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几把简陋的家具,像是木工生手制作的,放着几个袋子,孤零零一个火炉,墙上倒是兜挂着一个珍贵的夜明珠。“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定这里早没人住了。”他说道。
公叹玉露出略显失望的神色。正要离开时,岁空歌突然“嗯?”了一声,打开了门。公叹玉见他进去,说道:“这样强闯民宅,怕是不好。”岁空歌进了门,看见一侧潮湿的墙角长了一片蕈类,其中一个挺大的在阴暗中微微发着萤光。岁空歌采下那个蓝芝,收入囊中。
公叹玉瞅见了,在他出来时问道:“你从墙上摘了什么?”岁空歌将那个发光蓝芝拿给他看,公叹玉见了这形状可爱的东西,甚是喜欢。岁空歌说道:“这不是送你的。”公叹玉将蓝芝还给他,说道:“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你从他屋里采的,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岁空歌心想发霉木头上长的菌子罢了,谁会关心?若是一般人,第一眼只会看到房内那悬挂的夜明珠,而不会注意到这微微发亮的蓝芝。
二人继续前行。好容易听到水声,见到苔藓变茂盛,走过去看,却是条溪流而已。两人用溪水清洁身子,就在此时,突然听见了什么。似是一道破空的风声,又如笛声长啸般尖锐。还疑惑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吓人一跳,瘦瘦小小伏在地上姿势奇异。细看,原来不过是只猿猴。岁空歌本还不在意,但那猿猴蹲在那一动不动,眼神却尽往二人所在看过来,透露出不知是好奇还是威吓的眸光。片刻,居然还蹑手蹑脚向前爬了过来。
岁空歌立刻不大自在,寒毛顿竖。他受不了被人这样盯着,猴也不行。穿好衣服后立即想抬手劈死那畜生,公叹玉却拦住了他,一根手指挡在他嘴前,说道:“嘘,我听到人声了。”
岁空歌一惊,只见那猿猴正踏入他们之前所在的溪流处,汩汩溪水打湿了它的皮毛,猛然一道气劲从天上奔来,打中那猿猴!“该死的畜生,你在干什么?”一道詈骂声浪先袭来,震得树叶都簌簌抖了一下,再是一个人迅疾跃来。那人穿得破破烂烂,须眉皆长,皮肤却十分光洁,见了那猿猴便打。那猿猴吃痛,中了一击后大嘴吐出一口血,居然没死,而是飞快地往森林密处遁逃。
那猿猴吐出的血溅进溪流里,那人见了,也不再去追赶猿猴,而是立刻趴在地上,手捧作碗状,想要把猿血捞出来,可惜那血自然是瞬间就被湍流吞没带走。那人捞了几下,只能放弃,骂道:“这畜生,竟脏了我的水!”
岁空歌与公叹玉刚刚都用那水流洗过身子,此时都一言不发,不敢叫那人知道。岁空歌心想,这是活水,这老头居然作类似刻舟求剑之事,真是疯子。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让那人知道自己用他宝贵的溪水洗了脚。
猿猴跑了,那人气了会儿,才注意到两人,阴沉地问道:“你们两个又是从哪来的?”岁空歌见这人恶声恶气,便也不客气地说道:“这需要你管么?”公叹玉道:“我们来到此地,
', ' ')('是想用中心那涧下深潭来治病。”那人嘿嘿笑了。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居然想就这么偷偷摸摸就来用我的潭水?”岁空歌奇道:“这地方是你的?笑话。”那人道:“我在这居住了已经两年有余,吃在这里喝在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在此驻留,也没有人敢来呼喝我!你们又算什么?不过初来乍到,为什么要我和你们分享?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换作是你,愿意去喝别人用过的洗澡水吗?”
岁空歌听了这人的话,心想如果他是公叹玉,一定不光要在那潭里泡澡,还得撒个尿好好恶心这个老家伙。公叹玉问道:“敢问前辈大名?”那人道:“名字?让我想想,哦,我现在的名字就叫冰潭主人。”公叹玉道:“来时途中听说这里林间有闹鬼之事,这位道人有除邪之能,您要是行个方便,我们会帮您解决这个问题。”他带出之前村民的鬼话,那人听了他的话愣住,直直看着他,随后说道:“道士?那好,总有甚么除邪之器吧。”
岁空歌身上当然没有这些东西。不过骑虎难下,他只能顺着意,随便掏出一张破黄纸,也扯句鬼话:“桃木丹砂没有,不过这符箓认得吧。”上面其实写的是药方,字迹潦草,这冰潭主人看不懂,又见他姿态潇洒,勉强信了三分。他眼神奇怪地看了看二人,令其等着,转头又跃起,在树林间如那只猿般轻巧穿梭而去。
岁空歌与公叹玉等着这老头回来,磨蹭了许久,那人才来。过去了这么久,那冰潭主人不禁气没消,反而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他见了二人,话也不说,先是一扬手,一道气劲就如无形鞭子般破空,发出爆鸣。二人见他怒形于色,有了准备,立即躲开这一鞭。气鞭落空,在地上狠狠震出了一道口子。公叹玉说道:“前辈怎么又动怒了?”那人开口骂道:“你们中哪个是小偷,快把东西还我!还是说两个人都是?”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转来转去。
公叹玉想了想,对岁空歌说道:“啊,他指的是不是你原先从那木屋里拿走的那蓝芝?我就说那是他的东西。”岁空歌道:“烂木头上发的,也是你的?”那人道:“我天天在自己屋里,就爱数这些东西,室内有什么,我心中自然都有数。木头上的纹路长什么样,虫子爱往哪里爬,长了几个菌子,数量、大小、颜色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从我屋子里拿走东西,我一眼便瞧出来了,还敢说不是?”岁空歌没辙,只能拿出那蓝芝扔回给他。那人拿了那蓝芝,仍然不依不饶:“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就算完了?”岁空歌道:“那你还想怎样?”那人道:“它本来是活的,好好长着还能更大,现在已不能种回原处,再还给我又有什么意义?”又冷笑道:“你们做了这样的事,还好意思想问我借用冰潭?做梦吧!”语毕,手中凝气,又向二人攻来。
二人均无意与他缠斗,公叹玉轻易避开了此人攻势,他便转向武功相对不济的岁空歌。此人身手不凡,岁空歌落了下风,他刚避开一击,那冰潭主人又接二连三发功,令他不得已频频闪躲,有一次还是公叹玉出手轻轻把他拉走才得避开。这架势,却是有意要把他们赶入树林密处。岁空歌心想在树密之处,这老头熟悉环境又身手矫健,自然占了优势,但那人又追了他们一会儿,却攻势渐缓,随之停止,身影消失了。
公叹玉说道:“他不见了。”岁空歌道:“他是有信心我们一定找不到路么?”公叹玉望向上空,看看天色,现在已不早了,说道:“很快就要日落了,他觉得我们在晚上必会迷路吧。”又转向岁空歌问道:“你怕黑吗?”
岁空歌不屑道:“又不是三岁小儿,谁会怕黑?”
又过约莫两刻钟,天色渐暗,明明尚未入夜,森林已愈加压抑起来。岁空歌拿出火石,两人削了木棍和树皮制成火把,在赶路时,这火把已经足够大,但在这片树林,这么小的火苗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起初,在火光下还能看清周遭环境,在夜幕真正降临后,那周遭的浓郁的黑暗便吸走了一切,火把一端上的光亮显得如此渺小,一片黑色海洋中的孤零零的一点。
现在这所在才终于现出了它真正的样貌,处于其中便犹如置于深水之下般令人窒息。公叹玉又抬头看天,几乎瞧不见什么景色,月光很难透下来。确实,两人开始为找路犯难了,这火光在海里实在起不了多少作用。
两人折过幽深林径,勉强寻找到舒适开阔点的地方,正欲生火,发觉树底下有堆东西。昏昏火光向那处晦暗所在直照去,一方醒目的煞白旋即跳入视野中。竟是好几具残缺的骷髅,骨头七零八落以凄惨的姿势散在树根附近。倘是常人的话恐怕瞅见的第一眼就已经被吓坏了,不过二人没有多大反应。
公叹玉道:“这里难道死过不少人?难怪没人敢来了。说不定真的有鬼。”岁空歌却说道:“你瞎了么,这是兽骨,不是人的。”他以前无聊时也做过类似的东西,将不同动物的骨头标本加工拼凑成四不像,比这做得可好多了。公叹玉道:“你看这东西多奇怪,是不是什么山野精怪?这个所在的走兽就算成精也不奇怪。”岁空歌懒得理他,就当是真的。
二人移开那些
', ' ')('东西,开始生火堆。篝火比火把亮了很多,围坐在边上,人舒适了些。但若环顾四周,看那些树林间,树与树之间的分隔,那被火光映出来的部分下照不到的黑色却显得更加阴森。围坐在火堆前,两人只能平复焦急的心情等待第二天天亮。
岁空歌心烦意乱,手伸进怀里拿起那个装了血的金胎小瓶子,但一注意到自己正和公叹玉相对而坐,他立刻缩回了手,心想好险没下意识把这玩意拿出来。
公叹玉面对面看着他,两人现在离得挺近,不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什么。
现在这面面相觑的样子真是煎熬,岁空歌反而想提议把火堆熄灭了,但又心想那怪人指不定想怎么夜袭他们,只能小心为妙。公叹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说道:“这里的夜晚恐怕挺危险的,还是小心为好。”
而这时突地一阵邪风刮来,火堆熄灭了。
再度点起火来,没多久,林间风穿过,又把火灭了。如此三番两次后,二人只能再起身重寻可以生火的地方。黑暗中阴风刮来,岁空歌听见呼呼鼓气声,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飘着几个缥缈的白影,悬浮在半空中脚不沾地,形影单薄。
这次真的差点吓到他。不过定睛一看,却是几件破衣裳勾在树枝上,随风而摇动。
二人重又生起火来。待到一个时辰后,皆是生了睡意,但怕出意外,又勉强撑起精神。公叹玉提议让岁空歌先睡,待自己累了再轮班守夜。岁空歌心想反正他武功比自己强,便不推托,安心休息下了。刚躺下不久,就听见有几声古怪的鸣叫声。这鸣叫声听来不似鸟不似兽,不知是何物发出来的。
岁空歌疑道:“这是什么声音?”公叹玉也凝神细听,道:“我猜,是那只猿猴的叫声?”岁空歌嗤道:“那怎么会是猿啼声?”公叹玉又细细听了听,说道:“我听见好多奇怪的声音。”岁空歌也屏息住,却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和瞿瞿虫声。突然,一声扑腾响起,顺带激起一方草木沙沙声的涟漪,在这极静处显得尤为突出,宛如小石子嗵地砸入止水中。
公叹玉道:“那是什么?”岁空歌道:“什么?”公叹玉看向树林深处:“我看到一张脸。”岁空歌道:“是那老家伙么?”公叹玉道:“那看起来不太像是人脸。很白,眼珠子黑黑的,人中很长,好像还长着毛。”岁空歌听了这话,先是起疑:“你想故意吓我?”公叹玉道:“现在倒没有,我确实看见了一张脸。”
岁空歌不相信他说的话,想起之前那几个挂在枝头的衣裳布条,将刚刚看到的东西和他讲了,估计又是甚么装神弄鬼的把戏被他认错。公叹玉点点头,说道:“那说不定就是死去的人的衣服。”。其间,又有几声怪叫偶尔响起。过了片刻,他听到公叹玉起身,问道:“你要去干什么?”公叹玉说道:“我又看到那张脸了,等着,我去看看。”说完,他抽出火把就轻身钻入密林间,一晃身影和火点就没入了黑夜完全不见。
现在只剩下了岁空歌一个人。他疑心这是公叹玉故意耍他,但他一人现在又能窜去哪玩儿呢。等了一会子,公叹玉还没出现,他心想他是不是迷路了。林间本来很静,但时间久了耳力好就能听出各种窸窸窣窣之声鼓噪相和,搅得人不耐烦。这时,又有几声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回荡,听着些许凄厉悲怆。他坐不住了,起身环顾四周,看不见什么东西,便也想去探寻。结果刚向着声响源头走出两步,突地,另一边却传出咔嗒一声,一根粗树枝折断落在了地上。
火堆小了些,岁空歌随手捡起那根树枝扔进火里。周围的草木在火光下鬼影幢幢,黑色之中却找不见那抹本该显眼的白色衣角。
岁空歌心想公叹玉可能已经迷路,天亮之前都不会回来了。还没等他心神安定下来,又是“嚓嚓嚓”三声,三根折断的树枝分别在不同的方位从天上掉下,有一根还掉在他脚边,差点砸中他。岁空歌见到树枝,差点被气笑,再蠢的人现在也能知晓了,这必定是谁在趁机故意作弄,不知是那老头还是公叹玉干的。恶作剧做得实在过于明显,显得焦急愚蠢,就反而令人生不出惧意了。他安心下来,稍稍分神留意四周状况,坐下闭目养息。
少时,他察觉到某一方向有动静,立即拾起手边的石子,用暗器手法弹指间将石子打向那处。这次他还清楚听见微弱的喘气声,心想这下可抓到那人了。那石子眨眼间击中一物,随即响起一声惨厉的啼叫,却不是人声,像是鸟。岁空歌一怔,难道那不是人?但他却又真切听见了隐约的人呼吸声。
正当他一时心神不宁,那边又传出了人的声音:“我找到了。”是公叹玉的声音,他的衣衫也逐渐在黑暗中透了出来。岁空歌这才放心,问道:“找到什么?你之前迷路了?”
公叹玉向明亮处走来,他的脸在这环境下显得和衣裳一个色。他怀里抱着某物,说道:“我就说我看到一张脸了。看,抓到它了。”岁空歌看向他怀中,却只是头猴面鹰,不禁暗骂他少见多怪。这猴面鹰之前被他的暗器所击中,疼得连连哀叫挣扎。公叹玉举起这只还处于应激惊恐之中的猴面鹰,递给岁空歌,笑了:“看,多可爱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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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空歌既不觉得这玩意吓人也不觉得它有多可爱,让公叹玉将其放了。猴面鹰还在哀号,这声音听起来却并不是原先那个非鸟非兽的鸣叫。而公叹玉又抚摩它毛羽半天,等腻了才放生。
公叹玉回来后就继续守夜,他似乎睡意已经全无。而岁空歌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就睡意渐浓,意识开始有些朦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正压在他身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又眨眼意识到火光因为良久没有添柴已经暗得几近熄灭了,周遭已是黑得不见五指。
在暗光下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上面人的面容。岁空歌这次可不客气,立刻用力推开他,但公叹玉力气奇大无比,大到令岁空歌不禁心想他怎么会用短剑这种灵巧的武器。他死死压在岁空歌身上,也不说话,只有鼻息喷在他脸上,又伸手去解他衣服。岁空歌见他还想继续,急了,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不强迫我吗?”
公叹玉听了他说的话,愣了一下,然后轻轻低笑起来。岁空歌听见这响在他耳边的声音,以为公叹玉现在情动难以自控,烧得糊涂了,怒骂道:“笑什么?”
公叹玉压低声音,示意他不要乱动,小声说道:“嘘。旁边真的有人。”他一边说旁边有人,又一边俯下亲了亲岁空歌的脸。“那你还!”岁空歌窘迫骂道,但一时难以反抗。他正想用点法子治治公叹玉,却听见周围黑暗里传来响动。他立刻住口,屏气凝神,伸出手掌催动内力,隔空将最后的一点火苗给熄灭了。这下,任凭旁边那人眼神再好也看不见他们了。
冰潭主人在许久之前便偷偷潜伏在了二人附近。他眼睛特异,视物极强,豆大点光便能明如白昼。素不喜生人,自从隐居在此处,他每次一有途经此处的行人旅客,便在夜里装神弄鬼吓走入侵者,屡次三番,百试百灵,直令山民都以为附近闹了鬼,乃至于住在这带丘陵的人都耳闻一二,年来连边缘都不愿再靠近。
但显然,现在这两人胆子比常人大得多,看见枯骨鬼影都毫无惧意,那可是他精心制作之物呢。其中一个还孤身去逮了只猴面鹰。他等到一人落单,又是发出怪叫,又是弄出些动静,但也没有什么用,那人脸上平淡如水,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烦恼着要再用些什么手段,想起前言,惊疑此人该不会是真的来驱鬼的。这道士转了一圈,在冰潭主人以为他要施展什么术法时,又忽然坐下继续闭目了。
此时火堆逐渐变小暗去,岁空歌也快入睡了。公叹玉放走那猴面鹰,又起身开始转悠。冰潭主人忙敛息隐藏自己,此人武功较高,他不想被发现。公叹玉转悠几圈,似是没发现他,便回去坐下,只是他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半坐在了岁空歌旁边。冰潭主人见这人在另一个人身边不知要干些什么,轻轻挪动身体,换了个地方仔细观察。
只见这个貌若好女的男子俯下身来,竟整个人压在了另一名已入睡的男子身上。冰潭主人一惊,不知他何用意,还以为是要传功,静待着往下看。这男子如蜻蜓点水般温柔地亲了亲另一人的鼻梁,又顺手去松他的腰带,伸进衣内抚摸。这露骨的举动令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此人想干什么,不由得大为震惊。而另一名本已入睡的男子此时清醒过来,却不抗拒,反而与这长得雌雄莫辨的男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幽暗昏瞑之下,这亲密场景简直比鬼还可怕。冰潭主人活了那么久,岁数甚大,见识广博,却真没见过此般,心想这哪是来除鬼的道士,分明就是两个妖人。被骇得一时疏忽,暴露出声响。
那两男子也察觉到他踪迹,立马灭了火堆。最后的光也失去,四下旋即一片漆黑。冰潭主人见火堆熄灭,隐约传来细微的衣物摩擦声,知道这两人接下来就要在野外行不轨之事,心中暗骂,轻挪脚步准备离开远远的。这时,又听见二人对话:
公叹玉道:“我刚才去逮那只鸟时,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岁空歌道:“你又想吓我?”公叹玉道:“哪有,我确实听见了。”岁空歌道:“就是那老头在怪叫吧,装神弄鬼。”公叹玉道:“不是。那声音离这里挺远的,而且和刚才那几声完全不一样。”岁空歌道:“那就又是甚么鸟叫的。”公叹玉道:“听起来不像。我觉得是那猿猴叫的。”岁空歌心想他没见过世面又大惊小怪了,道:“猴子叫声还能有多奇怪?”公叹玉:“那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我有些害怕。”虽然此刻看不见他脸上表情,但岁空歌已对他有些了解,察气息声音就知道他现在根本没有惧意,不过是故意装扮,便敷衍冷哼道:“是了是了,你先别怕,再待两时辰我去看看,乖,没事的。”
冰潭主人听见二人说话,冷汗冒出,心想自己可从来没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音,怎么一天之间竟发生这么多事。他当即决定要离开此间,心想这里的土地既已被这两不要脸苟合的妖人彻底弄脏了,兴许还带来了什么晦气的东西,不能再呆了。
待那冰潭主人走远,公叹玉才从岁空歌身上起来,重新又燃起篝火。火光亮起,他才看清岁空歌脸上略显窘迫的神情。之后树林间一片平静。休息了大约两个时辰,上空开始隐隐发亮。
', ' ')('两人整装重新寻路。一直到他们终于找到那处深涧,那声称自己是冰潭主人的怪老头都没再出现干扰,这令二人省心不少。
那处深涧挺广,宛如一个小山谷,下方潭水呈幽深绿色,好似乌玉泛着光泽,隔着距离也能触见那丝丝凉意。终于到了目的地,岁空歌对自己的医术相当有信心,便没怎么考虑再失败的可能,当下就放松起来。但像是要打击他一般,正当他看着那处潭水,琢磨着接下来要使的手法时,又听见一声古怪的叫声,下意识连忙抬头看去,却只余树冠枝叶簌簌摇动。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公叹玉脱下衣服,走入那潭中。白皙的皮肤先是被冰冷刺骨的潭水稍稍刺激了一下,须臾间又适应了这温度。头顶阳光落下,照得那颜色极深的潭水都显得通透起来,但寒意却如林间淡淡薄雾一般消散不去。若是常人,定没法坚持在这深潭中久呆,他却眯起眼睛,感到了舒适。
岁空歌一挥手,展开一卷袋子,上面插着二十多根针,尖锐针头寒光闪烁,针脚则均被银线拴住。他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公叹玉闭起眼睛,睫毛垂下,仿佛是来泡澡享受似的,说道:“蛮舒服的。很凉快。”
岁空歌又使出上次的手法,银针唰唰射入公叹玉颈背各路穴道。他手拈着连在针脚上的银线,感受从肉体到针到细线引来的丝丝热意。按照他的指示,公叹玉也运功,内力与他形成配合,将体内热气导至周身潭水中。
果然,在这一过程中,公叹玉又感觉丹热复燃。可他的状况和一般的丹毒发作相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体内某一处,他知道,就是那个冤孽东西所在的地方,如同烈日头的太阳般散发着毒辣的热,让他有种要被自己的五脏六腑烫死吃掉的错觉。幸好这冷冽的潭水包裹着他的身体,缓和了不少。他保持着清醒,徐徐从嘴鼻肌肤中排出热意,将阳丹的骚动压了下去。
过了几柱香时间,这一潭刺骨寒水竟都开始变成温水,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热。好在没多久,等到岁空歌也冒出一身汗、气空力竭之时,公叹玉终于轻松,潭水也不再升温。
他从潭中起身,有些摇晃,岁空歌跃下深涧,扶住他湿漉漉的无力的身躯。公叹玉笑了笑,却不让他再扶,走了几步,说道:“我已经好了。我想,丹热应该不会再发作了。”
在他离开时,身后的潭面上浮出约几十条小鱼,都翻着肚皮。这些白色小鱼通体半透明,在冰潭中繁衍许久,已适应这寒冷,现在水温上升,有如在瓮中沸刑,还未超过一个时辰就纷纷死去。
岁空歌看他往上攀爬,又宛如无事般穿上衣服,忍不住说道:“原先那至阳药物的烈性已经消去,丹热或许一时不会发作,但你体内那阳丹终是还在。”
公叹玉穿好衣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俯视着,说道:“你在关心我吗?”岁空歌道:“我只是说事实。”公叹玉道:“事实……我知道。不过,只要丹热不再发作就好了。那东西在我体内已有七八年之久,平时还没有过其他异动。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影响的。”岁空歌想了想,说道:“我想,在公丹漆身上,也必然有一枚‘阴丹’吧。”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公叹玉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道:“她的想法,我一向不是很了解。”
他回过头来时看见潭水上浮出的死鱼,面无表情。忽然又笑道:“你想治好我们吗?”
林间小鸟啼鸣,两人在阴沉的林间淡雾之中行走。
两人顺着来时路走去,正走出树林边缘地带不久,岁空歌以为终于能和他分道扬镳之际,公叹玉忽然面露难色。他说道:“之前耗竭过多,内元还未恢复。”岁空歌正要开口询问状况,他压低声音在耳边说道:“有人跟上我们了。我还不好调动内力,你先不要离开我。”
二人立即加快脚步。到了县中,岁空歌也感觉到了暗中的人,恐怕又是前来追杀公叹玉的那批,虽然不知他们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恩怨矛盾,但自己实没必要卷入其中。也幸亏那群人不知道公叹玉暂时无力,被之前有去无回的结果吓阻,又见二人结伴同行,过于谨慎,一直等到他们到了太平县,竟也没有动手发难。他心想内力恢复不过半天时间,又怕他再缠着自己,便琢磨着此时熘走最好。他把公叹玉送入一家人声嘈杂的酒肆,留他休息,说道:“你先暂时在此歇着,想他们也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动手。我先去买些普通的调理之药,助你恢复元气。”随后离开。
然而正走在街道上,忽有一道风自侧面小巷拂过他耳边,虽是当即警戒心起,伸掌作出防备之姿,但来者也是有备而来,另一边的屋檐上随即便有其他蒙面人影闪出,两面夹击挡住去路。
没想到这群刺客却将落单的自己作为了目标,岁空歌不知他们是认错了人还是以为自己是同伙,沉声解释道:“我与那公叹玉素不相识,不过是碰巧同行,你们不必找上我。”但来人对他的话置之不理,直接围攻上来。岁空歌轻叹一声,终究得出手。这些刺客的实力并不比之前强,不过其中也有二人带头武功远超他人,而一直谨慎观望,没有
', ' ')('轻易出手。
交手之际,岁空歌从拳脚缝间中瞥见街道另一头有一熟悉身影出现,正是公叹玉。他明明内力未复,却冒然跟了过来。他出现之后,其他人转变方向纷纷向其迎去。而岁空歌心想既然这些人已找到真正的目标,那么自己可以退去了。而至于他会怎样,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如此想着,收掌,准备趁机抽身而退。一人却忽然于此时出手,挡住他去路。
岁空歌蹙眉,不知这人为何还要腾出手来妨碍自己。随即另一人也从背后向他攻来。他眼前变成全黑,有什么东西夜幕般从天而降,竟是一个大麻袋。这才发现这些人的目标居然一直是自己。
被这个东西套头的第一时间,岁空歌心想:我应该早点跟他分开才对……
昏过去不知多久,岁空歌醒来,发现自己已在一个房间,手脚被绳子绑在了一座高椅上,袖子被撕去一大块布料。环顾身边,这处宅邸布置雅致,纱幔低垂,墙上挂着书画,虽是看上去几乎没有鞋巾等生活之物,但空桌上也无厚尘堆积。此处大约是某人不常住的别所。
他活动一下身体,推测现在已是第二天早晨,之前几天睡得不好,竟直接在这陌生人的宅中沉沉睡过一夜。那些人下的迷药质劣,现在还头疼隐隐。他琢磨着如何解开绳子之时,椅子发出了些许声音,立时外面人影闪动,有人说道:“别动!否则你过的可没那么舒心了。”
岁空歌不知这些人到底想作什么,难道跟自己也有仇?他思忖半天,只能沉声试探道:“那边的壮士,我与那公叹玉素不相识,只是碰巧同行,抓了我也无用。”背后置之不理,却说道:“你怎么来了?”紧接着一个女声伴随着脚步声说道:“那人还没来么?”守卫说道:“还没,这样等对方上门,恐怕……”女声道:“好了,之前大公子确实想杀了他,现在过了时日已是气消,所以说让你们不要伤那人性命,一定要生擒住。可千万记得。”补充道:“那叹玉公子的武功高得很,里面那人质不要让他逃了。”其他几人虽是有些不满,但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
岁空歌心想原来他们只是几次受挫后颇忌惮公叹玉武功,想抓个人质引人入瓮,便放心许多,说道:“我说过了,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外面人不知道他听力灵敏,立时噤声。过了一会儿,门外其他几人散去,有一人开门走进来,从岁空歌背后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与耳朵,说道:“好了,你乖乖听话,待抓到公叹玉就放了你,我主人是有风度的人,若不好好配合,那就是你自讨苦吃啰。”
岁空歌对这个屡次派出刺客的“风度之人”嗤之以鼻,没有兴趣揣测他话中意思。同样不认为公叹玉有什么理由冒着风险往陷阱里跳来救自己,只想等这些人放弃后再释放自己。现在他眼不能视物,却是清闲,在思考其他事情。这一清闲便是又过了一两天时光,忽地沉默被打破,他耳中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鼓噪之声。
又过片刻,一人慌慌张张冲进门内,岁空歌只感觉脖子凉凉,被锐器贴着。持刀的守卫遭遇袭击,忙挟持被绑住的人质威胁,但来者并不吃这套。
公叹玉扫了一下面前这人,说道:“怎么有点眼熟?”又添道:“想起来了,几天前在山中前来追杀我的人,其中便有你吧?没想到当时刺客中还有一人免死偷逃了回来,你的运气是不错。但今天现在其他人都去了砚庄守株待兔,就留你一个在这里把守,可见运气很差。”
这个守卫正是之前曾追杀过公叹玉的其中一名刺客。当时他身边几人都企图逃离,却被岁空歌杀掉,唯有他跑得早运气好,趁着天色昏暗潜逃了出去通风报信。今次又被指派来看守岁空歌。他还蒙着面,被公叹玉一指出,顿时怔住,想不明白此人是如何仅凭露出的一双眼就记得他。
他本就胆子不大,不是专业杀手,只有长期陪伴在主人身边练出的谨小慎微和保命技巧,自上次见过公叹玉杀人后就战战兢兢了,完全不想再对上这个魔头。但一想起那位也免不了头疼,作为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他不敢直接回砚庄,还是硬着头皮一直跟踪两人给杀手发送信号。电光火石之间,公叹玉已走近他身边,在他眼里,宛如是瞬移一般。吓得他顿时手上武器不稳。公叹玉擒住他手腕,骨骼被扭动发出咔嚓之声,而刀已斜斜飞向地面。
岁空歌眼上蒙布终于被摘下,他看见光中公叹玉一人,说道:“你应该用不着来找我了才对。”
公叹玉淡淡道:“我总得知道这些天以来都是谁在追杀我吧。”岁空歌道:“你知道是什么来头了?”公叹玉点头道:“不错。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洗锋砚庄之名。”岁空歌道:“那里就是洗锋砚庄?那看来眼睛被绑住,没仔细打量是我的损失了。”公叹玉道:“不,那里只是一处别院水榭。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又想骗我去洗锋砚庄自投罗网,哼,谢鸣满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会乖乖上当。”
洗锋砚庄是精艺的风雅名家,岁空歌虽不是什么骚人雅士,但也好附庸风雅,听说过其盛名。想不到这样的名家,却会派手下追杀公叹玉。公叹玉解开疑惑,提起之
', ' ')('前他与洗锋砚庄的恩怨。
几月前,叹玉公子于洗锋砚庄做客,其大公子谢鸣满与他本短暂交好过,公叹玉当时也以为他谦谦有礼,通晓文墨,实乃正人君子。结果一次偶然,谢鸣满遇见公丹漆,竟言行轻薄起来。他伪君子面目暴露后,公叹玉与他交过手,也许是那次他伤得甚重,以致于到了现在还记恨于叹玉公子。
岁空歌听了他的话,虽有不解,不过与他无关,对刨根问底也无兴致。他对公叹玉来救他也无多少感激之情,毕竟若不是他,自己本也不会被卷入这事件。被当作人质?太好笑了,他这辈子很少遇到这么可笑的事情。
直到二人走出这水榭,公叹玉忽然喘了几口气。岁空歌这才想起来在潭中排毒后他内力未还复又遇上敌人,问道:“你感觉如何?”公叹玉道:“我无事,只是这里离得远,我缩短路上时间有点急,内功运行中岔了几口气。”岁空歌看着他,说道:“我之前还没问过你,关于你体内阳丹的来历。”
公叹玉低眉垂目,眼睫投下浓重的阴影,道:“先找个休息的地方吧,我会告诉你的。”
二人在城中,公叹玉坐在露天的凉茶铺子上,岁空歌去附近的药房购得一些普通药材。茶铺里养了一只猫,原本正懒洋洋横躺在地上晒太阳,被两个人所打搅,抬起脑袋来好奇瞧瞧。过了半晌,它悠悠走到公叹玉脚边,毛茸茸一团温顺地蹭在他脚上,扬着尾巴和小下巴,喵了一声,想要求得人的亲近。他没有理会。猫转了转,重新在他脚边躺下歇息。
忽闻一阵浓浓药的苦味,公叹玉转头一看,见岁空歌亲自端碗过来,微笑道:“怎么,你对我这么好?”岁空歌不应,将碗递给他,那碗在指尖上还挺烫,他没问什么,端过来喝了,待碗中尽,才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喝你煎的药,希望这次里面可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岁空歌说道:“这是治疗龙阳之好的药方,你喝了以后就不会再喜欢男人了。”
公叹玉听了以后,面色一滞,立刻缄口不再作声。
岁空歌见他难得被自己呛到,不禁心中觉得好笑。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又起。
刚喝完药的公叹玉突然捂着胸口,身体抖了一下,随后斜斜往岁空歌身上倒去。正在他衣角边摊着身体舔舔毛的猫察觉不对劲,迅速抬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二人。岁空歌大惊,不知又生什么差池,连忙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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