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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邪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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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江凌凌听到他要将自己交给同伙随意处置,又惊又怕,在这地下不见天日的凶恶犬舍里,熬个三天他就生不如死了,而最坏的结果怕不是要落得个葬身兽口的悲惨下场。当即也顾不上揉屁股了,尽力伸出右手向邪医扑去。后者微微退后一步,没抓着。

金水说道:“黑岩看起来对他很亲昵,留下倒也无所谓。但要是驯不了,留在这白吃白喝,你可得补偿我。”岁空歌道:“他能吃得了什么。你只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就行,下次再来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随后两人说着其他事,完全不把正在监牢里的人当回事。江凌凌听他们说得过分,紧接着又把自己晾在一边,气得无处泄火。

眼瞅着岁空歌拂衣即将离去,江凌凌急了,耳朵里被迫捕捉到的一些词汇难得令他灵机一动:“我认识个人,精通炼药,他现在就在城里。你关我杀我是没一点好处,放了我,就带你去找那个人,兴许他就能帮你的忙。”岁空歌道:“你能认识谁?”江凌凌装模作样说道:“那人是药王谷门徒,十分厉害,赫赫有名。”半真半假,其实苏清只是一名普通子弟而已。他将苏清之前和他闲聊吹牛时说的东西混杂,夸下海口。岁空歌道:“哦?看不出你还认识药王谷之人?”追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江凌凌不知要不要说实话,毕竟他信口开河,不知道苏清底细,也不知道岁空歌对药王谷认识多少,只能犹犹豫豫:“他……他叫苏清……”幸好岁空歌道:“没听说过。”

铁门被打开,江凌凌正庆幸着急忙踏出铁牢,忽然鼻间闻见一阵暗香,全身立时麻痹无力,紧接着两只小臂被铁链绑起。铁链另一端正在邪医手里。

重归日光之下,江凌凌垮着脸,毫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手被反绑在身后,走出深巷后遮遮掩掩不肯走得太快,离身后人太远,怕那根铁链露出来落入路人眼中。岁空歌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铁链隐藏在宽袖中。顺着原来的路,江凌凌寻到之前看到苏清的地方,人已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急,找人的路上正好寻法子切了铁链。

挑着人少点的街道绕了几圈,岁空歌终于开口道:“不要耍我。”江凌凌暗自叫苦,他委实没想故意耍人,只是完全不知道苏清去了哪儿。他想了半天,终于依稀记起苏清之前提过“聚宝坊”这个名字。岁空歌道:“听起来像是个赌场的名字。”

两人找到那家赌场,里面人声嘈杂。江凌凌站在门口,看看上面的匾额,里面攒动的人影,驻足不肯动了。他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岁空歌说道:“怕什么。”铁链抖了一下。“疼疼,你别拽了!”江凌凌小声嘀咕道,只能硬着头皮进入。

人群聚集在桌前,骰盅、铜钱在桌上碰撞哗啦,桌椅不耐烦地被拖来拽去,恼人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一些污言秽语外,江凌凌几乎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不过这里的人都光顾着手头,毫不理会刚进来的二人,这令他稍稍放心。光线很暗,照进屋内的光束中满是灰尘飞舞,气味污浊,混杂了说不上的许多种味道。要是父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肯定很不高兴,他想。想到此处,反而放开自己的眼界,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周遭事物。

快速扫视了一下,没看见苏清。苏清断是把衣服换了,不想大摇大摆带着药王谷的标志。江凌凌一边装着找人,一边试图偷偷解开锁链,还得小心地藏在衣服下怕被别人瞅见。

这时,岁空歌从后面顶了顶他,说道去后面。两人从门口出去,穿过天井,顿时豁然开朗,二进厅院相较之下安静了许多,只有骨牌声仍然清脆响亮。

“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这时,一人的声音忽然就在他背后响起了。是苏清的声音,江凌凌猛然回头,他果然换了衣服,穿了件寻常短打。却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岁空歌,话语里带着震惊之意。

苏清道:“岁空歌,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这位……这位……”被急的或被气的,他一时忘了江凌凌的名字,暂且忽视,继续说道:“你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好事。”岁空歌道:“我是听这位江公子的话来找你的。”苏清显然更生气了:“找我什么?我确实有帐要和你好好算算,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岁空歌与他的眼神对视,淡淡道:“我不记得认识你。”他打量对面的人,无甚特征,脑内没有多少东西复苏。而对方说道:“你干过的事,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提到药王谷时岁空歌才隐隐约约有了记忆,对他而言,那不是很重要的事件。而对苏清来说,虽然他沾染一些不被门派所提倡的恶习,但最为看重药王谷的名誉、身为医师的德行。想起几年前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多年前,那时苏清还在从师学习,年纪尚轻,平时也不过背着药草筐随侍师父,学习如何辨认药材与病症,解决些小热小病。

一次他跟随师父路过某地,听说附近镇上有个身患奇疾的病人被当地人称为“毒人”。此人浑身皮肤病,长满疱疹脓包,药石罔效。不慎碰到他、与他共处一室都可能会被传上奇毒,呕吐痢疾都是轻的,为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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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众人所排挤孤立,只能长期孤身龟缩家中一隅,连亲人隔绝了。熬到如今已是家财散尽妻离子散。也有人不忍此人处境,心生怜悯。

而当时四处行医修习的苏清师徒或许正是一个转机,镇上人听说药王谷之名鼎鼎,忙将毒人之事告知二人,充满期待地以为此人这次或许真盼来救星了。

坐落在小镇最边角的一处破屋里,毒人蜷缩着窝在某间一角,蓬头垢面,浑身恶臭,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貌。苏清虽然也见过一些重病者,但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的,还是扭了头过去,不忍心看。师父见了,没什么表情变化,当下便答应镇民会无偿医治此人。随后他看到别过去眼睛看向别处的苏清,叫他将头转过来。

众人大喜,原本还有些同情毒人的镇民凑了点医药费,没想到这位药王谷的师傅居然不求报酬,如此仁善之心。

那几日里,苏清按照师父的指示先是得小心翼翼地打扫房间,烧掉患者早已褴褛不成样的脏衣,然后煮汤浣布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师父则亲自给毒人清理身体,察看病征。那人受痛苦折磨,被人背离,连阳光都很少接触,长年囿于阴暗屋内,已经浑浑噩噩,难以交流,要从病人口中得知状况也很难了。

这名毒人之疾,属实世所罕见,也难怪这么多年来都求治无果。即便苏清的师父平生见多识广,此怪疾的棘手程度也可称鲜见。脱下衣服后,全身的状况便一览无余,上下皮肤没一处完好的,大大小小的红疮和水泡遍布。虽然用纱布擦洗过几遍,那人身上还是阵阵腐臭味袭来,令人作呕,而且水一碰到疮口,立刻便会引致一番痛苦呻吟。

苏清瞪大眼睛,缩手缩脚地呆在一边看师父行动,一条破布绑在脑后遮住半脸。师父拿出针开始逐步挑破,苏清心里不想看,眼睛却忍不住瞪得更大,仔细看去,那溃烂的地方好像还有条白白肥肥的蛆虫随着脓液爬出。

幸好中间他还得去搜集药材,不用一直看这么枯燥乏味的活。他松口气,也不知得几天才好。虽然挑破脓疮,服下药物,这顽疾始终难以好转,病根尚还未除,患者一日日哀嚎得凄凄,师父先调制了药汁,敷于肤上,助其减轻痛苦。然而惨剧竟就在此时发生。

正给那毒人敷药,那人吃痛,忽然还手给了师父一下,师父猝不及防之时,那人一张口,口中干呕一声,啐出一喷涎水,师父避让不及,眼睛已被水滴喷中。

当时师父年岁已高,苏清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却没想到还没等苏清出师,师父便再也不起。原本还只是高热,过了一天,毒发愈来愈重。等到三天之后,师父便不行了。

谷中之人往往看淡生老病死,苏清的师父虽知自己大限将至,但没有多少悲伤。但他最后的一个弟子苏清年龄尚小,而且非是谷中从小长大,当他看到师父病重不起时,几年时间第一次意识到师父鸡皮鹤发,如此衰老,不禁失声痛哭,悲从中来。师父看着他,吃力安慰他:“我迟暮之年,本就该归于天道。生死有命,徒儿不必如此伤心。只可惜病者尚未康复,只能盼上天再给我几天时间……”

苏清真想直接扑进老人的怀中,但偏偏现在他只能忍住,徒留眼泪在眶中打转。“师父,你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惦记别人干什么。还要教徒儿呢,你肯定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快说我要怎样做,我去找药来。”

师父闭起眼睛,只叹道:“医者不能自医。”便闭口不言。

彼时苏清经验短浅,要肩挑起责任,可是火候大大欠缺。恐怕这次医不好病人,自己就要丢了药王谷的脸,想到这他就手足无措。

而转变又一次来临。镇民居然又寻到一个大夫,听说此人医术高明,治好了附近富室大宅一名小姐的病,整个家族对他佩服不已,予了不少钱财。此人收费甚高,这令镇上犯了愁,原先好心人募集来的那点钱一看,可还远远不够。没有钱,这名大夫就是一口回绝,连去看一下病人都不愿意。

但他越是要求高昂回报,反而令人越觉得他定是有些真本事藏身,人心如此。苏清叹了口气,他补足了剩下的钱。

刚与岁空歌见面时苏清还打量了下他,除了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外,年纪轻轻,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想象不出此人如何高深。他自称:“一名乡野郎中罢了。”谦卑的话,语气却是高傲的。

刚谦虚完,他就对苏清嗤之以鼻道:“你医术如此不济,看来药王谷不过如此。”苏清听他轻蔑,自然不服气:“我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子弟,这次只是不巧,家师也被传染了,中毒无力,才让我暂且挑担。”岁空歌道:“你师父身先士卒,哈,佩服佩服。”苏清恼道:“胡说什么,我师父还没死呢。他已垂老,药王谷之人向来把病者置于自身之上,他为了病人才令自己身涉危险的。岂容你侮辱?何况,医者难以自医,这道理你不懂吗?”岁空歌道:“我不懂。”

他走进室内,病人紧紧裹住布又躲到角落里蜷缩起来,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岁空歌用指头捏住一角,轻易将布抽出,病人立刻骨碌躺倒在地。他看了眼病人的身体,随后又出去了。苏清也走了出去,他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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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此人竟如此出言不逊。又想,要是此人真能治好病人,那自然也能治好他师父,这样想,倒是希望他真有些本事了。

但不幸的事便如此发生。没熬过一天,噩耗便传来:师父仙逝了。

遭此大变,苏清悲痛,虽师父有命,自己应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医治病人,但无论他的医术还是心情都不容许。他将师父火葬后收拢遗骨,准备带回药王谷安葬,落叶归根。

另一边,岁空歌准备好各种药材,病人被他放在一个浴桶中浸浴。苏清一看,里面全是些毒物,不禁摇摇头。岁空歌道:“这是以毒攻毒。”苏清心想:这道理我当然也懂,但你一通乱使真的有用吗,怕不是更雪上加霜。果然,热汤里泡久了,病人的皮肤糜红一片。

苏清担忧,岁空歌却看起来气定神闲的。几天下来,没看出来病人有多少好转,溃疡更重。苏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收了那么多钱,到底能不能治好此毒?”岁空歌道:“他体内毒素根深蒂固,不过我已经知道如何根除了。现在他已经好多了,只是不明显。等我再寻得一剂主药就差不多好了。”

苏清暂且看他还有什么手段,此时病人已变得气若游丝。他身上斑斑结痂,脓液流尽,再度过去,却是真的开始变好起来。

即便不想承认,苏清也确实对岁空歌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乡野郎中却真有能耐,明明差不多年纪,却比他一个药王谷弟子学识更深。他垂头丧气,此行本是跟着师父修习,却令他遭受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打击,师父离去,自己又没有用……

最后他向岁空歌请教道:“先生,你到底用了什么,才令病人康复的?”但显然此人并不想多说什么,只和原先一样说了什么以毒攻毒的理论。苏清心想,也是了,他一个要牟高利的,自然不想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别人。

启程回药王谷之时,苏清却发现一件不妙的事:师父的骨殖不见了。

他惊慌失措,起初还以为自己弄丢了。然而找遍了各处没有,过了一阵,他才逐渐意识到岁空歌说的以毒攻毒是指什么……

岁空歌正在酒馆里悠哉游哉,啪得一声门被摔开。苏清呼哧呼哧追了过来,幸好这歹人还没走远。

他立刻大骂道:“贱人,你做了什么?”苏清不会武,被伙计拦住就动弹不得,岁空歌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只继续喝自己的,放下杯子说道:“你师父已经死了,让他的骨头发挥些余热不也是遂人愿。”

苏清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乌鸦嘴肯定是故意咒我师父死的,是不是?你知道如何救人,偏生要让我师父等死,是不是?”

岁空歌道:“这样的怪病我也是第一次见,何况哪有什么事是能十成十确定的。要说起来,还得是传说中的药王谷确实养人,你师父骨头自有股草木清香,焚烧后仍是洁白润泽,应是自小便呼吸药王谷之气,接触饮食皆与常人不同。”不等苏清回应,又继续自顾自解释下去:“他中了毒没扛住,毒素积淤体内,但长年在药王谷生活,倒是使他的骨头都浸润了药性,药性毒性合起来,却成了对症良药,妙极。”

原来之前他知道苏清师父去世,趁他没注意偷走遗骨,将人骨磨成粉入药,便是主材。

苏清见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却丝毫不提自己的行径,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固然如师父般仁心,比起自身安危更在意济人,作为弟子的苏清,对自己师父感情深厚,又怎会容忍他人亵渎尸骨?多年以后想起来,他仍然为自己未看好骨殖而感到后悔内疚。

岁空歌道:“你与我的过去之事暂且不谈,我是来问你……”

他自顾自说下去,苏清不想回答,说道:“我不知道。”

“这位江公子说你精通药理,看来只是夸大其词而已。指望一名药王谷子弟来解决问题是想多了。”岁空歌激他。苏清听他又对药王谷吐出轻蔑之言,不服气道:“我技不如人,是无话可说。但药王谷人才济济,深浅不是你所轻巧了解的。不过,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种无德之人。”

事实上他也没说谎,对于岁空歌所问的东西他一头雾水,闻所未闻。

“看来药王谷也不过如此。”岁空歌心想恐怕他也所知寥寥,转身便走。因为铁链还在他手上,江凌凌被他拉得直接跌了个踉跄。

“好了好了,现在总可以把我放了吧?”被忽视许久的江凌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但岁空歌没有遂他的愿。他说道:“为什么我要放了你?”江凌凌道:“我只是说带你来找人,也没撒谎,你答应我的。”岁空歌道:“不放你又如何?”

苏清用奇怪的眼光将二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见江凌凌衣服有脏污刮破痕迹,最后落到衣服下露出的一段铁链上,犹豫问道:“小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绑架我!”江凌凌忙说道。

苏清看向岁空歌:“你又想对这位小兄弟做什么?向水云府要赎金?”岁空歌道:“是又怎么样?”江凌凌暂且将自尊心抛却,搬出救兵:“我师兄现在恐怕已在找我的路上了,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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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空歌微带讽刺道:“我要把你放走,岂不是我就要惨了。”江凌凌道:“你敢绑架我,等我师兄来了,被他看到岂不是更惨?”

岁空歌点点头:“说的也是。好,那我就放你走。”说罢,他松开铁链,真的放过江凌凌了。

江凌凌大喜,略有些不放心,确认他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二人立马试图脱开这锁链。苏清一看,原来这铁链上竟有机关卡扣牢牢扣死,不懂解开套路就只能用外力加以破坏。而这铁链本是用于困住猛兽的,硬方法岂能那么轻易打开。苏清又是用江凌凌的佩剑又是从铺子借了铁钳,一一试过,半天下来,二人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没弄断这铁链。

之前江凌凌没说错,他慕师兄确实寻过来找他了。因为身上没钱,一个月了他连封信都没寄回来过,姐姐不免开始有些担心,这才将他离家远行的事告知父亲。但她也不知道弟弟具体去了哪儿。慕皓月自告奋勇肩负起了寻找师弟的任务。

彼时他在中州到处打听,方有一家旅馆老板对江凌凌有印象,说曾有一个衣着富贵的少年说自己丢了钱,在柴房里借住。听到江凌凌当下是身无分文,慕皓月一面担忧他现在的衣食问题,一面又稍微放下心来,至少师弟不是因为被人绑走了才无音讯的。

他寻找着,想着师弟晚上会住哪,不知觉地越走越偏,越走越往荒凉处去。等意识到周围已荒无人烟时,天已大黑,一轮满月升空。

他环视四周,除了一个破旧荒废的凉亭外什么都没有,远处的点点星火只衬得景色更加寂寥。

周边只有错综的小路,方向难辨,已经想不起来原路了。小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迷路至此,慕皓月准备离开。又走了许久才碰见一个樵夫路过,他上前问路。

见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樵夫很惊讶,忙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慕皓月回是。樵夫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快点走。

他态度里的催促之意不是来自于不耐烦,而是恐慌。慕皓月不知道,此地被周围视为凶地,常有邪祟在此出没,居民避之而不及。尽管今天的月光很亮,可以看清前方,但冷冷的景色反而显得更加瘆人。

又过了一刻钟,慕皓月还是没见到人烟。前方,一座凉亭阴森森地伫立在一边。好像之前也看到过,慕皓月心想。似乎又走回原路了。

他暗中记下周遭草木与残垣的位置,重新寻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了一大圈,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银灰色的建筑。是月光下的亭子。

文秀的眉毛忍不住微微蹙起,慕皓月一向淡然的神色也难得在此时被打破。他摇摇头离开此处。

亭子第四次重新回到视线中。

换了个方向,慕皓月向另一边出发。

这次走了不久,终于看到另一条人影。他忙靠近那人,只见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又是那个樵夫。

那个樵夫已经准备回家了,没想到之前遇见的路人还在这里,他有些埋怨道:“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

慕皓月将自己连番几次看见亭子的事告诉樵夫。樵夫惊恐道:“你不会是碰见鬼打墙了吧?唉,外地人就不该来这里……”他倒是挺好心的,怕他不识路,让慕皓月跟着他走,先回到村里再说。路上,还将这个地方经常有鬼影、如何凶险出现的故事告诉慕皓月,恐怕他刚刚就是被邪祟缠上了。

而如果江凌凌在场的话,他大概会摇头道:“师兄果真是个路痴……”

走着走着,就快到大道了,天上一大片灰云飘过,正好遮住了满月。前方樵夫的身影进入黑暗中不见,慕皓月一时走神,竟又迷失在路上了。

他看向四周,只有林木草丛和断壁残垣,黑色的原野一片蔓延至尽头,与之相连的是天空上乌灰的云海。

茫茫天地中,那个久经风霜,老旧不堪的亭子又兀立在那里。已经都眼熟了。慕皓月叹口气,心想要不自己等天亮再走吧。

忽地,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上前两步想看个仔细。阴风一吹,拂在肌肤上,他心中感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长剑已出现在手中。

一个黑色人影,在这破地方还有另一个人,不,他也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人是鬼。黑色褪去,才看清这个人全身披着麻布,头脸都遮住,形状臃肿,他站在亭子前,有所动作,不知道在做什么。酒香扑鼻而来,一道水流倾注在了地上。

这人转过来,慕皓月只能从下颚辨出他的苍老。分辨出这是人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剑也悄悄掩了起来。此人手上拿着一个酒壶,除了酒外,有股恶臭从他所在之处袭来。

慕皓月正要上前问路,那人却忽然身形一动,转眼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此人一言不合竟便大打出手。慕皓月用刀背格开来势,而剑身上传来强劲内力,从剑一直震到他的手心。他立时问道:“老伯,为何出手伤人?”那人开口,声音暗哑,语速缓慢,很难听清楚在说什么:“你在这里来来回回、鬼鬼祟祟的,又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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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皓月费力听清他在说什么,忙解释自己只是因为迷路才走到这里。但那人却不听,继续攻来。他手上拿的不是刀剑,只是一根粗树枝,却有着不容小觑的神力。慕皓月无法,只能与他战,缩手回身后退,随后反手腕部一转,刀背变为刀刃。

经过洞中奇遇后他从水云府得来的武学已趋近圆满,面对一般势力的高手挑衅是断然不在话下。但这年老流浪汉的武功强盛却似乎更在之上。慕皓月与他过几招后,发现此人内力古怪,武功路数多变,而他使树枝的手法完全是以枝代剑,显然是惯于使剑。同为剑者,慕皓月一眼便了然于心。

因为这名男子在他预料之上,他不敢再留手,剑招愈快,但此人却一一拆招。树枝仿佛鬼魅附身了一般,变幻莫测,每一招都令人难以预测。半晌,对方不见气短,反而是慕皓月渐落下风。这愈战愈是心惊,他心想此人定是个极高强的剑客。

剑气旋起,周遭草木凌乱,有些柔软的草叶隔得极远,仅仅接触到剑气的一瞬便被斩断。慕皓月不能再留手了,此次正好试验自己新悟出的剑招,惊涛剑法攀至最后一层。对面被这股强劲的气势所震到,一时也失了原先的游刃有余,树枝霎那化影无穷,烈风中纷纷向对手刺去,眼花缭乱,却全部都被袭起的浪涛所吞没。

一个气息过去,风平浪静。只留断草残根。

树枝已断裂,只留下手上短短一截,对方的裹布添上了许多道破口,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麻布袋子。慕皓月颊边流下冷汗,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他明白自己已然是败了。那人忽然说道:“这是惊涛剑法,你是水云府的子弟?”

此人既剑法高强,慕皓月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的师门,但面前此人来历不详,于水云府是敌是友就不得而知了。“弟子正是。”

那人扔下没了用处的树枝,态度似乎温和了些。慕皓月也收起剑,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腕骨指骨皆震得发麻,从握剑姿势恢复过来,手掌伸展之间竟略微僵硬,甚至隐隐作痛,盗汗津津。而那人虽不再纠缠,却出言不逊道:“看来水云府的武学不过如此。”

听到他的直言贬低,慕皓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向他发问道:“那么什么样的武功才能入前辈的眼呢?”他的提问听起来相当真诚,不带讽刺之意。

那人的右手又如游蛇一样缩回破袍之下,两肩一抖,头在麻布下埋得更低,仿佛现在是寒冬腊月冷得很。而听见慕皓月的话之后,他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也对很高的武学有兴趣?”

这时,满月正好透过乌云的缝隙,重新降临大地。谈话的须臾之间,慕皓月终于看清了那人没有被遮住的手和下颌部分。皱纹龟裂,满是密密麻麻令人恶心的纹路。乌云飘过,黑暗又掩盖了一切。

慕皓月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仍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说道:“前辈剑法高明,晚辈学疏甚浅,今日才知自己没见过世面。可否指点晚辈一二?”那人说道:“这种武功,怕是天底下现在只有我一人才懂了。你学不来,也没必要学。还是好好跟着你江师傅吧。”慕皓月以为他看不起自己,道:“前辈的武功自是在水云府之上。”

那人听见他居然为称赞自己自贬其师门,嘿嘿笑起,声音低低的,又如同锯木头一般呕哑嘲嘶,极度难听。他拎起地上的酒壶,里面已经没有酒了,说道:“对了,你来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想找什么东西吗?”慕皓月道:“不瞒前辈,我确实只是迷路了,才走到这里的。”那人哈哈一笑,手一指说道:“你从空旷处看去,那边山脚下不是有光么?照着光直走不就行了?”就这么拎着酒壶,边笑边离去了。

既然那人不愿再多谈,慕皓月也不打搅,只是在离开前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

而慕皓月何时找到师弟,则已是大海捞针几天之后。

离开此处,他七拐八拐,总算回到大街。心想师弟既身上无钱,也许就去当铺把值钱东西当了,便上当铺询问。没人见过少年,但有一家提供了线索,说是有个人拿着块金锁过来,金上面刻有生辰和一个“凌”字,他见那人衣着破烂穷困,身上还有酒味,认为这必是贼赃就拒收了。

金锁乃贴身之物。顺着这线索,慕皓月忙去寻找那人。而另一边,那人已另找路子将金锁换了钱,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城中最大的赌场。

站在写有聚宝坊三个字的大门口,慕皓月犯了难。他没有进过这种地方,完全不了解,在他的认知里,只知道这种地方乌烟瘴气,引人堕落,对修炼心性有害,不该进入。

他站在门口不走,旁边有人擦肩撞上,粗鲁地骂道:“杵在这里干嘛,碍事!”慕皓月连忙道了声歉,移开脚步。

在周围绕着赌场转了一圈,也是运气好,在后院处他忽闻一道声音:正是师弟。犹豫片刻,他没有进门,而是翻身上去,靠近窗棂。

一瞧,他预料到的坏事还是发生了:江凌凌和另一名陌生男子在一起,并且仔细看,他的手还被铁链反绑着。师弟落入歹徒手中成了人质,这是他第一反应。

细细远眺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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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身上只是些小擦伤,没有大事,稍可放心。但见那绑匪背过身去,他找准时机,趁其不备,绕至此人身后,用剑柄重重一击打晕了他。

江凌凌突然见苏清惨叫一声倒下,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师兄身影突兀现出,不禁一喜。慕皓月斩断手上铁链后,他才反应过来,忙道:“慕师兄,你怎么杀了他?”

慕皓月道:“他没死。”江凌凌检查倒下的苏清,是晕过去了,这才跟师兄一一解释从自己离家以后到拜托苏清写信寄回家里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说完这一切已是花费了不少时间,热茶都凉透了。而苏清还是没醒过来。二人不免担心。期间慕皓月又写信托人给府中报平安,过了很久,苏清才醒转。

他捂着头,脸上都皱成了一团,嘶嘶倒抽一口气:“要死了,谁那么狠偷袭我?”

慕皓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不语,只能待江师弟解释。苏清眉头绞紧,带着提防态度看向二人问道:“谁干的?”低低呻吟几声,又揉揉头,眼神狐疑地问道:“你们是谁?”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江凌凌试探性问了几句,然而苏清却根本连他都不认得了,质问他们想对自己做什么。“师兄,他怎么失忆了?这下该怎么办?”江凌凌惊道。

慕皓月记得自己原先击中在头部哪个部位和力道轻重,没有致命,却没料到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他小声对师弟说道:“再照原先来一次,说不定就好了。”重又拿起剑柄,找准位置,又给了一下。“梆!”

苏清挨了一下,这次没晕过去,他立即跳起来骂道:“你、你做什么!”江凌凌忧虑道:“师兄,他似乎还没好。”连番尝试了几次,苏清还是没恢复,反而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

二人都没辙了,但又不能抛下他不管。江凌凌只能告诉师兄那个邪医或许还未走远,眼下只能请他来救治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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