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见到谢屿川,同时单膝跪地行礼,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吾王。”
“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你们耗在这儿。”谢屿川瞥了一眼城内,从这里已经看不见洛银所住的客栈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姿修长挺拔,少年面庞不再单纯无辜,锐利的双眼倒是有些迫人的意味。
“三个问题,想好了回答。”
林中三人皆敢不起身,也不抬头,只等他问。
“你们是谁?”
宋渊开口:“属下宋渊,是原妖王右将,身后二位为无言与无蝎,都是家父收养的义子,为我手足兄弟,共奉殿下为主。”
“找我意欲何为?”
无蝎道:“您是我们的主人,我兄弟三人在人界寻找几百年,更深入灵州,便是为了寻找您的下落。当年妖王被人界的阴谋害死,但极力护住了殿下,只是殿下下落不明,属下无能才找寻多年。”
无言见谢屿川已经皱眉,瞥了无蝎一眼,直中要点:“既然我们找到了您,必是想请您同回妖界,近几百年人界对妖残杀剥削,待吾王归,便可重整旗鼓,报当年妖王被害之仇。”
听到这儿,谢屿川也算是明白了。
他们口中的妖王,是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父亲,他们所说的妖界,是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异界,他们要他带领着妖族众人,攻占人界,与凡人为敌。
宋渊三人说这些话时,谢屿川的心里没有半分惊讶,因为在来之前他便做好了准备,这还不是他所设想的最坏结果。
“最后一个问题。”谢屿川看向他们:“若我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
是如同三头巨蟒一般倒戈向那条蛇口中的‘明王’,还是一意孤行地跟随着他,又或是回到妖界自立为王?
宋渊三人显然没料到谢屿川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们也只是愣了一瞬,宋渊开口道:“虎族世代奉狼王为主,您身上流着狼王的血,您就是我们的主人,属下只会言听计从,不敢有异心。”
狼王?
谢屿川暗自嗤笑,原来他不是狗?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毕竟是少年,再深沉也不能掩藏全部情绪,眸中的挣扎矛盾露出几分,又被他闭上双眼挥去胡思乱想。
“我是狗,不是狼,你们认错人了。”说完这话,他便转身。
谢屿川来前就已经想好了,问宋渊的三个问题,没有一个关乎于他自己。他不在意自己究竟是谁,那种失忆后对身份的迷茫与疑惑的确让他有段时间寝食难安,但他已经找到了可以沉眠的良药,他有洛银了。
三只妖说的话,不是没在他的心里激起波澜,可谢屿川在记忆里挖不到一丝一毫与他们相关的事,他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睛前,留在脑海中唯一的画面,便是雪山壁上惊鸿一现的洛银。
洛银对他最重要。
认下妖王的身份,收留投奔的仆人,回去陌生的妖界,转而再与人界、与洛银作对,站在她的对立面?
谢屿川连想都不愿去想那样的画面,他甚至不敢去细猜,真当那一天来临时,洛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远离竹林,那三只妖没有跟来,回到霍城,走入了热闹街巷的边缘,谢屿川才渐渐找回了点儿身为人的气质来。
越过那一片繁华夜市,耳边的聒噪也渐渐消停,谢屿川顺着窄巷一路往回走。
一整夜都隐入云层的月,此时拨开云雾照见他身,温暖的银光倾泻在他的发上与肩上,照亮了谢屿川回去洛银身边的路。
就在下一个转角,他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有女人在哭,伴随着男人的喘气。
第26章二十六谢屿川:做给我看。……
深夜暗巷,藏着秋末最后一丝闷湿,围墙另一侧半开出瓦檐的桂花树飘着香味,阴影之下的二人粘腻的声音到忘我时带着压抑的微颤。
谢屿川脚步微顿,前方转角的青石路上,隐约被月光投下了两抹交织的身影。
他方见过那三只妖,心绪尚未捋平,便半垂着头往前继续走。
巷子里的二人见突然闯入的少年,女子顿时惊呼一声缩在了男人怀里,一截白藕似的长腿还被男人抓着挂在腰间。
男人是个江湖游侠,粗犷的身影几乎能完全遮住女子,他不满自己的好事被人打搅,回眸瞪向谢屿川,见来者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便厉声吼道:“滚出去!”
谢屿川蹙眉,这才借着桂花树下斑驳的月光看清了二人,他的瞳孔微缩。
树下的男人衣襟大敞,上面留有几道指尖抓破的红痕,耳根连同胸膛都通红一片,还在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他怀里的女子更是娇声连连,上身只穿着肚兜,歪歪斜斜地露出半边白圆,那条架在男人腰间的腿还绷紧足尖,微微颤栗着。
他们在做什么?
男人见谢屿川的眼睛一直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偏偏少年生得一副好面孔,惹得他怀中的女人满面娇羞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对方。男人心中愤愤不满,他将女人推开,抓起靠在一旁墙边的长剑便朝谢屿川指了过去。
剑鞘嗡地一声擦过他的发丝,谢屿川眼也没眨,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过深的指痕与牙印,脑海里骤然想起了另一抹身影,他见过更美好的女人身躯。
在他还只是一只狗,趴在软塌矮桌底下时,沉香如瀑布遮掩了视线,朦胧之下,洛银褪去衣裳跨入浴桶,浑身上下像是凝脂美玉,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谢屿川一直知道洛银好看,可他此刻忽生出一股怪异心思,有些扭曲和恶劣地想着,若洛银的肩上也有齿印,腰上也有指痕,应当比眼前这女子美上万分。
男人的长剑朝他刺来,谢屿川的身形极快,侧身躲过后他的右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只稍稍用力,掌心下透出的寒意便冻伤了男人的臂膀。一层蓝白的冰霜顺着对方的手臂而上,将他半边身体冻得僵硬,那冰花在月色下闪烁着粼粼光泽,整条小巷像是骤然坠入了寒冬。
谢屿川的眼神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们在干什么?”
女子早就被吓到了,抱紧自己瑟瑟发抖,一声尖叫都不敢发出。
男人低声哀嚎,长剑哐当一声落地,正插在了他的脚面上,他连忙求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回答我。”谢屿川的声音又冷了些。
男人道:“这、这一眼就看出来了,男欢女爱,阴阳调合,就、就是那档子快乐事,不用细说吧?”
男欢女爱?快乐事?
“细说听听。”谢屿川垂眸,听见男人道:“就是肌肤相亲,鱼水之欢,我摸她,亲她,抱她,睡她,她就快乐,我也快乐……少侠,你,你先放手!”
男人的手腕已经没有知觉,只要谢屿川轻轻一捏,便能像是碎裂的冰块般四分五裂。
谢屿川听他说的那些话,眸色微闪,他慢慢松开了手,对男人道:“做给我看。”
如何摸她、亲她、抱她、睡她。如何他们才能快乐。
是不是他学会了,也可以让洛银快乐?
那样洛银会与他分房吗?
兴许高兴了,他以后就能和洛银一起睡了。
男人羞愤至极,几乎是瘫坐在地上,也不敢乱动,只抬头看向谢屿川道:“我如今这模样,做什么做?!”
他声音带吼,谢屿川微微挑眉,眼神落在了他的腰间。男人顿时觉得身下一寒,生怕对方做出什么事来,连忙道:“少少少,少侠!此事你想看,去青楼,去花街柳巷,里面多得是,怎么看都行!”
谢屿川的行动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停止,他捡起了地上的剑,站在了男人身边,男人见寒光一闪,顿时啊地一声嚎出,这惊叫声几乎传出两条街巷,可他没察觉到丝毫痛意。
一手摸裤子,干干净净的,再看向那背对着月光的少年。
谢屿川用剑割下了他腰间的荷包,掂量着里面的银子,随手将剑扔回了男人脚下,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了暗巷,显然是放过他们俩了。
出了暗巷,谢屿川倒是出奇地不再去想那三只妖所说的话,回到客栈后,他在洛银的门外站了一会儿,额头轻轻靠着门缝,鼻息间勉强能闻到她身上的凛冽淡香。
清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洛银便醒了,她昨夜吃得饱,睡得早,入睡后又陷入了往日梦寐,梦到了师父和师兄,还有师弟戚彦书。
许是昨日和涂飞晔说清,今后洛银的去留皆不受灵州仙派所锢,有种要与曾经自己生活过八年的地方分道扬镳的意味,这才会忆往昔,叹今朝。
方醒时,洛银还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惭愧,但打开窗户吹了秋末的凉风后,那些许愧疚也跟着瞌睡烟消云散了。
人总归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洛银正准备洗漱,察觉到门外一丝动静,她打开房门朝外看,便看见抱着双膝坐在她门边,靠着门扉睡着的谢屿川。
客栈的人也才刚起,远处鸡鸣。
谢屿川睡得不算沉,他的脸颊压在了手臂上,眉心轻皱,豁然一股凉风从洛银房间的窗户穿门而过,吹得他清醒了些。
揉一揉眼睛,谢屿川睁开双眼便看见了身着白裙披银纱的洛银,她正略微弯下腰看着自己,谢屿川本能地露出一记笑容,很想朝她黏过去。
洛银心里忽而漏了一拍。
小狗的笑容过于纯粹,睡意未散地朝她弯了弯眼,少年的脸颊上还有一点儿浅红色的压痕。他还坐在地上,昂着头看向洛银,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你在这里睡了一夜?”她问。
谢屿川唔了声:“看完月亮后睡不着,又怕爬窗户被你讨厌,我就在门口守着了。”
此话一出,洛银的内心莫名软了几分,她蹲在谢屿川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天渐渐凉了,以后不许在门口守着,就算睡不着也要回屋里去,知道吗?”
谢屿川撇嘴,不说知不知道,只是在洛银摸他头顶时昂着下巴,鼻尖蹭着她的手腕,滚烫的呼吸洒在腕部敏感的皮肤上,像是一簇小火苗,顺着手臂烧到了洛银的脸上。
她的脸颊略微泛红,收回了手后回去屋内,匆匆洗漱,不去管他。
谢屿川站在门外,歪着头靠着门框,睡眼惺忪地盯着洛银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看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捧起清水拂面,看她将脸探在水盆前,拉伸的莹白脆弱的脖子,看她弯下腰身,腰带紧缚盈盈一握的纤腰,和腰下圆润弧形的臀。
往日他也看,只觉得洛银好看,怎么也看不够,现下却在脑海中遏制不住地将之前匆匆一瞥她玲珑身躯的光洁模样,与如今的身形重叠在一起,就像是用这一双眼,脱去了她的衣。
念头才起,谢屿川便闭上双眼,敛了心神。
洛银与谢屿川在霍城待了三日,这三日他们除了在霍城的大街小巷中找些当地美食之外,还去了城外山林踏秋。
入秋后的霍城满城都是金桂的浓香,到了城外林间味道却雅致许多,偶尔遇见的红枫树正片片凋零,风一吹能落了满地。
走在山间的脚下踩着厚厚的树叶堆,柔软且令人放松。
洛银曾看过许多书,里面不乏描绘九州山川美景的诗词歌赋,过去的她封闭于鸿山,未曾有太多见识,如今有了这机会,倒是可以肆意洒脱。
今日早间冠雀楼前人满为患,洛银没去凑那个热闹,到了傍晚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儿霍城,说是烈州的刘家夺得魁首,拿走了一柄丰阳仙派特地送给重明仙派的利剑。
此时夕阳落山,谢屿川与洛银正从山间回城,他手上是用枫叶编织成的扇子,玩儿似的轻轻对着洛银的脸颊扇风。洛银也由着他,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插在了谢屿川的发上,笑说他现在有两条尾巴了。
从城内出来的人像是江湖游侠,二人勾肩搭背说着早间冠雀楼中发生的事,更多的是讨论烈州刘家。
“以往我也听过刘家,还以为是如三教九流,没想到他们的腰牌上,居然能有三头巨蟒的血。”
“是啊,那腰牌呈上后,上面的血就没有低于三阶的妖物,可见实力非常强劲。这还是几百年来头一次有世家的风头踩在九州仙派之上的,可算是真的扬眉吐气了一把。”
“古书中说,过去的世家也有过辉煌的时刻,现下这些修道世家一个不如一个。”
“古书上说?书上说哪个世家曾占过刘家这般风光?”
二人一阵沉默,随后同时笑着摇头,在他们的认知里,还真没有哪个世家的名号能排九州仙派之上的。
洛银听到这儿,随意朝那两道离开的背影瞥去。刘浔夺魁她当然高兴,这说明她今晚回去便能拿到那柄剑,明日就可以离开霍城了。
至于二人所谈,古今修道世家中,哪个世家曾能排在九州仙派之前,其实还真有,便是当年的洛河洛家。
洛家本商贾世家,却不知为何会出了洛银这一号与众不同的人物,洛银自打出生以来便备受九州瞩目,她根骨奇佳,尤适修仙,让当年以河运出名的洛家,名声一度超越了灵州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