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川能在重明仙派的地界自由进出,还能花这么大的手笔为她打造专属牢房,还不足以证明目前人界和妖界的状况,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可是为什么?
洛银不解,她在书楼内明明将一切都说给谢屿川听了,她甚至把金钗送给对方,那样剖白内心的感情,算得上是主动求嫁,他又为何要把事情推到现在这样糟糕的境地?
莫非是……其实谢屿川从未想过要娶她?
“我给你的金钗呢?”洛银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都轻了起来。
谢屿川听见金钗二字,浑身寒气乍现,他从冷淡变得狠厉,看向洛银的眼神也不复温柔。
被折断的金钗,就此了断的书信,一幕幕重回他的脑海。
谢屿川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人妖殊途,此生不见。
怎叫此生不见?
这不就见到了?
谢屿川捏紧拳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拂袖离去。
洛银盯着谢屿川离开的大门看了许久,她以为谢屿川是去取金钗了,一面希望他回来,她还有许多疑问未得到解答,一面又不希望他回来,若他带着金钗再来,便是还钗的。
不愿娶她?
还说喜欢她?
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还要抱她,吻她,甚至用她的手纾解欲·望。
直至天过正午,微热的阳光顺着窗棂照入,洛银才确定,谢屿川不是去取金钗了,也不知何时会再回到这间大殿。
她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缚灵网,手握成拳便将其中一根链子折断。
不论是缚灵网还是锁灵阵,都困不住她,这里她来去自如。
洛银正打算折断第二根链子时,大殿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动作一顿,猜出来人,等着对方入殿。
进来的是无言。
狐狸回到了妖界的地盘便不再是书生打扮,一袭白衣玉冠衬得也算玉树临风。无言在见到站于金笼中的洛银时,脸上挂着笑道:“洛姑娘可要用些吃食?”
“你来找我便为了说这些废话?”洛银反问。
无言哎了一声:“小人是奉将军之命,特来感谢姑娘的,当日若非姑娘于灵州对殿下断情,殿下也不会随我等回妖界。”
灵州。
断……情?
第84章八十四洛银:如今是狼而非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于殿内金笼中投出一只飞鸟的形状,恰入笼内,笼罩着洛银的影子,如同她便是那只不得挣脱的鸟,被锁在这专门为她而设的牢笼中。
洛银呆了一会儿,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纷乱的画面,闪回最多的,便是谢屿川躺在鸿山书楼内,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的那段时间。
他当时是清醒着的,若非身体大有好转,又如何能在洛银打水的功夫便离开书楼?
他听见了洛银对他说的那番话,也收到她送他的金钗,必当知晓她的心意,她又何曾与谢屿川断情?
即便洛银心里有无数疑惑,也未在无言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她的脸色很难看,让无言以为他的话戳中了洛银心中的痛点。
他过来的确不是为了管洛银的吃食问题,除了代替宋渊对她道谢,也要知道她的目的。
“洛姑娘既然已经将断钗与诀别书交给殿下,那便不该再出现在殿下面前,可姑娘还是步入我们的地盘,我想只要你不愿,这世间还没人能将你绑入诸恶池中吧?”无言是个聪明人,他一眼便看见了洛银右手有一侧链子是断的,可见诸恶池中的锁灵阵和金笼上的缚灵网对她并未奏效。
至少不能完全困住她的自由。
洛银不再掩藏,她转身走到圆桌旁坐下,腰背挺直,她对无言道:“既然你问我想吃些什么,那便端一壶花茶上来。”
无言静默片刻,道:“好。”
无言出去后,洛银才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被缚灵网锁住的手腕,回想无言方才说的话,短短一句话中,倒是透露了不少令人惊诧的信息。
断钗?
诀别书?
她何时给过谢屿川诀别书?那根金钗分明是定情之物,怎会成了断钗?
洛银本就想不通谢屿川为何会变得性情如此古怪,现下经无言一提,看来她与谢屿川之间的确有误会,难道真的有人告诉他……是她不要他了?
洛银突然想起方才谢屿川说,打造这所笼子的目的便是为了不让她跑,她说她不会跑,谢屿川说她骗人。
他是真的以为她会离开,他不曾听到过她在书楼里说的那些话。
洛银的心中忽而起了一股尤为可怖的想法,这个念头刚生出,便让她浑身发寒,止不住地颤抖,可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当时在书楼内醒来的是谁?
听到她那番真心剖白,拿到了她的定情信物的人又是谁?
谁能悄无声息地在短时间内离开鸿山书楼,躲过书楼外的层层阵法?
谁又能在离开书楼后准确地找到整个儿鸿山中唯一一个没有结界阻拦的地方,轻易离开她?
那日在飞剑台旁,涂颜站定许久,她说她看见谢屿川离开了,且说谢屿川是自己想要离开的,洛银将那当成了小女孩儿倾慕嫉妒的别扭心思,而今想来,其实一切早就有答案了。
能轻易进出书楼,毁掉古籍,以灵力封藏撕裂的书页,还在灵州雪山下设出天光之境的人,其实就是墨安仙道。
洛银猜测过当年两界结契,致使大部分修道界的翘楚和妖族首领丧命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天光之境,而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将天光之境于灵州雪山下完成的,便只有墨安仙道了。
她猜过墨安仙道的用心,猜过他对她隐藏了某些真相,可她还是选择信他的。
毕竟他是洛银的师父,是曾对洛银而言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教出了安长风这样君子凛然的人物,教会了洛银处事道理,他说人可无命但不可无品性,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般可怕的事?
为了什么呢?
洛银捏紧手心,手指忍不住地颤抖,胸腔的跳动也越发紊乱。
她忽而觉得呼吸困难,一道道被她慢慢发掘的真相让她有些承受不过来,更让洛银无法思考的是……如今墨安仙道的魂魄还在谢屿川的身体里,而谢屿川不知道。
谢屿川不知道他的身体里有其他人。
洛银曾瞒下这件事,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是妖,后来没告诉谢屿川,便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如今却是真的不好开口了。
瑰海之上,星岛中住了几十年的那条鱼,便是鲜活的例子。
宁玉与红樱朝夕相处几十年他都不知几次将人认错,洛银怕她也看不穿,看不穿哪时哪刻,出现在她面前顶着谢屿川身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便是人与妖魂魄色不同,可墨安仙道在谢屿川身体里几百年的融合,恐怕也实难看穿了。
否则鸿山书楼中,墨安仙道醒来,洛银怎能认错。
寻常习惯可寻迹区别,但若其中另一个人刻意模仿,又怎样分辨?
她认错过一次。
是最错的一次!
这一错让谢屿川遍体鳞伤,让人界幸州变成了地狱火场,让她再次陷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洛银头痛欲裂,她撑起眉角揉了揉,也总算知道为何谢屿川当时离开鸿山后会不告而别,他不是真的想走的,他只是以为她不要他了。
所以他变成了今日这幅莫测的性子,眼眸中对她的爱慕依旧,却毫不掩藏怨怼与不信任。
怎能不怪呢?
若是她收到了谢屿川的诀别书,她也会觉得自己被骗、被伤害。
可怕的是……恐怕如今她对谢屿川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墨安仙道也都知晓了,他就藏在谢屿川的身体里,随时准备代替他。
洛银骤然明白,明白为何墨安仙道不急着让她找出复刻天光之境的办法,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要离开谢屿川的身体,他想要的是取而代之。他想要活,但不是以人的身份,也不是以墨安仙道的身份。
这是他多年的蓄谋。
因为……妖族……长寿。
他在很久之前就在筹谋这一切了,两界结契只是假象,他要的是将妖族足够位高权重的人引来人界,引入他早就设好的局中,夺取其中一人的身体,自此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获得少则千年,多则万年的生命。
洛银越想,越是觉得犹如坠入冰窖,冷得她瑟瑟发抖,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化成了白雾,朦胧了眼前。
大殿正门被人推开,无言手上端着一壶花茶,去而复返。
他走到笼外,倒了一杯花茶穿过金笼递向洛银的方向,又将放了茶壶和茶盏的托盘放在了笼边,是她伸手便能够到的位置。
洛银起身,拿起茶盏,饮一口温热的花茶后才觉得身体里那股刺骨的凉意慢慢退了些许。
“现在,洛姑娘可以说你究竟想做什么了吧?”在无言看来,洛银来去自如,便不会被这诸恶池困住,她随时可以离开,没道理留在这里,除非她还有别的计划要施行。
洛银抬眸看向无言,问他:“你既想我道谢,称若非我当初的诀别信和断钗与谢屿川断情,屿川也不会跟你们回到妖界,这本就是我与宋渊先前说好的,你又为何觉得如今我回到了屿川身边,却还会离开呢?”
无言怔了怔,低声道:“当初将军是在灵州小镇中的一个马厩里找到殿下的,若非将军在场,殿下的妖气恐怕会将四面八方所有的修道士都引来,而你不在那里。我和将军都认为,你是打算借此机会和殿下划清关系,难道不是吗?”
洛银听到马厩,心里更是痛上几分。
于人界而言,马厩是畜生所待之地,如同猪圈,若真的被人重视,又怎会被人丢弃在马厩之中。
恐怕当时谢屿川也是这般想的,他以为洛银不要他了,以为他们人妖殊途,以为她以他非人的身份讽刺、侮辱他。
他当时该有多痛,多难受?
洛银很想现在就找到谢屿川,给他一个拥抱,很想告诉他他所看见的都不是真的,她从未打算放弃他。
可她现在还不能去找谢屿川,洛银担心只要她对谢屿川将墨安仙道之事说明,藏在他身体里的墨安仙道便也知晓了她已洞悉对方过往阴谋,如此便不是他在明,她在暗。
墨安仙道如今占据的不是普通人的身体,若谢屿川只是个普通的妖,她便可以不顾对方的意愿,将之拉至灵州雪山之下,强行把墨安仙道的魂魄引出他的身体。
可他已在万妖面前亮相,是被妖族认可的妖王,洛银料不准何时是谢屿川掌控着这具身体,何时又变成了墨安,逼急对方,洛银不确定墨安会用什么方式让她妥协。
或许是人界百姓的命?
或许是谢屿川的命……
洛银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无言耐心地等着,他等洛银的回答,等她跳进谢屿川所设牢笼的原因。
“我……放不下他。”洛银抬眸看向无言,丝毫不像说谎:“我未曾想过放弃他,也不曾将他丢入马厩,我所做的,和你们所看的有些出入,但我不打算向你说明。”
无言一怔:“这般说来,您是为了情爱,甘心留在殿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