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58节</h1>
坤宁宫的宫人既要忙着伺候先皇后,又得照看不足月的小婴儿,而皇宫里其他人则忙着治丧以及准备楚瑱的登基大典,都顾不得坤宁宫这边。
朱皇后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月,终于撒手西去。
坤宁宫的人又开始准备朱皇后的丧事,更顾不上楚瑭。
任谁都觉得他是活不成了,他却是命大,硬吊着一口气息活了下来。
只是身体一直没有好过,天冷了要病,天热了也要病,吃少了病,吃多了也病,喝过的药比吃过的米都多。
楚瑱即位后,万皇后主掌后宫,正巧她膝下无子,便将楚瑭留在坤宁宫中亲自照料。说起来,楚瑱比楚瑭足足大了二十七岁,万皇后也比楚瑭大了二十六,名义上是皇嫂,其实跟娘亲差不了多少。
万皇后真是将这个小叔子几乎当成亲生儿子来照看,每天必让周医正来请平安脉不说,饭食也都是让太医院仔细看过,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每餐多少份量,都提前定来食谱。为着楚瑭能随时有热饭,坤宁宫还单独开设了小厨房,有厨子专门给楚瑭做饭。
按例,皇子们四五岁上要开蒙,七岁就搬到西五所居住。
万皇后不舍得楚瑭风里来雨里去的到上书房,就在坤宁宫前面的偏殿单独辟出一间给楚瑭当书房,请了翰林院的方学士每两天来上次课。
方学士跟罗振业私交颇笃,言语中无意透漏出对楚瑭的遗憾,说他资质极好,悟性又高,凡诗书文字,稍加点拨就触类旁通。偏偏身体极差,不过半个时辰的功课,每到最后他也会脸色苍白几乎坚持不下来。
罗振业考虑了许久。
家里的长孙罗雁北颇有灵气,可以考虑走科考的路子,而次孙罗雁回资质普通不提,性情颇为急躁,以后恐不能成大器。
楚瑭受万皇后看重,他身体又差,根本无望于社稷,不管是圣上还是几位皇子都不会猜忌于他,倒不如把罗雁回送去陪侍楚瑭。
若楚瑭能平安成年,一个亲王的封号是少不了的,罗雁回就是王府数得着的红人;万一楚瑭不幸西去,圣上念在他伺候一场,也会有所补偿。
再有一桩。
万皇后自打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后,圣上对万皇后颇为愧疚,在有些事情上便以万皇后为重。
圣上曾经建议万皇后挑个顺眼的皇子过到自己名下,如此皇子就占了嫡出的名分,承继大宝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将来皇子继位,会感念万皇后的提拔之情,也多几分香火情。
此举无疑是替万皇后考虑。
万皇后只淡淡说一句,“此事事关社稷江山,我一个女流不好插手,还是算了。”
圣上遂不勉强。
由此,罗阁老窥知圣上立储是要过问万皇后的意思,而万皇后最为恩宠楚瑭,说不定可以藉由楚瑭之口说服万皇后。
翻来覆去思量之后,罗阁老将罗雁回送进了宫。
彼时楚瑭已经年近十二,不好再住在坤宁宫。
万皇后怕楚瑭离了眼前被宫女们挑唆坏了身子,便没打算往楚瑭身边安排宫女伺候,但又不能让他天天跟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内侍混。
因见罗雁回性子活泼,不像是个有心计的,且他身为阁老的孙子,楚瑭使唤他出宫办事也方便,遂答应了。
万皇后亲自挑得和安轩,一是图清静利于楚瑭静养,二是离神武门近,方便他进出。
只是楚瑭出宫的时候不多,出京的次数更多,只有去年那一次。
经过这些年悉心地调养,加上楚瑭年岁渐长,他的身体康健不少,正好莱州知府上折子上表莱州涝灾,楚瑭就自动请缨前去查实。
逢有灾情,圣上自会派钦差前去探察赈灾,可楚瑭难得提一次要求,圣上也便同意他从旁协助。给派了四名内侍,八名护卫,外加厨子太医,又特地吩咐他不用着急赶路,权当游山玩水。
钦差在明,大张旗鼓地到了莱州府,楚瑭在暗,阵仗也不算小。
莱州受灾颇重,先是接连下了三天暴雨,农舍倒塌了许多,紧接着海水涌涨,将十余个村子尽数淹没,死伤及失去下落者数以千计。
钦差留下来赈灾,因怕莱州闹瘟疫,楚瑭将太医留下相助,顺便找些瓦楞子、葶苈子等泻肺定喘散结消痰的中草药。
楚瑭带着内侍护卫打道回京,在济南府访寻郭鹏时,无意中遇到了严清怡。
初见她,楚瑭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子机灵,并未放在心上。可架不住罗雁回一路骂骂咧咧,不是骂她男人婆,穿个小厮衣裳哄骗人,就是骂她坏心眼,讹诈他的银子。
罗雁回骂一次,楚瑭便回忆一次那天的情形。
及至到京都,他不但没有忘记那天的事情,反而更加清楚地记得严清怡的神情容貌——白净净的小脸、水嫩嫩的红唇,乌漆漆的瞳仁还有一管清脆脆的嗓音。
刚进屋,她粲然而笑,笑容明净若雪后晴空;谈到她家杏子,则歪了头带几分狡黠;他开口问及杏子的价格,她又故作淡然地说随爷赏。话虽如此,可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却雾气氤氲地蕴着湿意,看上去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若非如此,罗雁回也不会慷慨地递给她一角银子。
楚瑭见到的女子不多,除了万皇后就是坤宁宫的宫女,偶尔能碰到前去给万皇后请安的两位公主。
万皇后疼爱他,宫女们因怕他病,又怕他怒,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即便是迎面遇到,宫女们也都恭敬地跪在路旁等他走过。
从不曾有人像严清怡般,俏皮而灵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想起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个漂亮生动的女子,楚瑭颇有几分遗憾,也便是因此,研墨提笔画了一幅小像。
怎成想,竟会在淮海侯府邸中见到她。
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就听出来了,透过黄瓜藤蔓的缝隙,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长高了许多,也更漂亮了些,粉嫩的脸庞像是初绽的桃花晕着浅浅红润,乌黑的眼眸清澈澄净黑白分明,闪亮得像是天边的星子。
她撩了裙角蹲在地上扒拉着盆里的土,细细碎碎地说她卖杏子做绢花,声音不若去年脆生,却多了丝纤柔甜糯。
说不出因为什么,楚瑭突然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柔情从心底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