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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背我。”梁珩马上说,罢了又觉得忒跌份,明明是他自己要陪沈育爬。

沈育友好微笑:“想多了,殿下,好好表现。”

梁珩追着他,只觉沈育的衣襟后摆像只翩飞的蝴蝶总在自己前头撩来撩去,讥诮他的笨拙。

“我陪你……爬了梯子……一会儿见到父皇你可得帮我应付!”

尾音消散在高台流畅的风声里。

走得腿打颤,才终于见到凤阙的飞檐斗拱。

一双绣金皂靴出现在梁珩眼前。看见这双靴子,梁珩才明白沈育说的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这双靴子的主人一直站在高台上注视他们像两只渺小的蚁虫攀登通天之道。

“仇常侍?”梁珩站上高台,腿就发软,沈育神不知鬼不觉地拖一把他后腰。

守候的臣子向梁珩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这也是个宦臣,衣着品阶比沈育见过的所有都更高,戴一顶高帽,生得肩宽腰窄,面容俊朗,然而双眼却狭窄如缝隙,叫人不能窥视他,只得他来窥视人。沈育被那双眯缝眼扫过,忽然一股寒意窜上脊梁。

“下人来报,说殿下又在宫里迷路了。”仇常侍说话用一种不慌不忙、波澜无惊的腔调。

“我来看看父皇,他许久不来考我功课,我怕他身体又不好了,”梁珩摸摸后脑勺,想起来介绍,“这是我伴读,沈先生的公子,沈育。这位是南军骑郎将仇致远。”

他又唤此人作常侍,又说是南军骑郎将。阉人里能统领军队的,沈育所知唯有宫闱内三大权阉,乃是文神皇帝即位之初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车郎将、户郎将、骑郎将,此郎中三将总领南军守卫王城与禁宫,一手遮天不见日月。

汝阳郡天高皇帝远,学子门生偶尔也敢背后说些朝廷是非,谈论起三大权阉,无一例外都是鄙夷与唾弃。

猝不及防见到这位一直被自己非议的真人,沈育僵在原地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仇致远已率先表示了他的不屑一顾——根本没打算搭理沈育。

“殿下莫非在认真读那些无趣无谓的圣贤书?”

仇致远领梁珩往阙阁里去。

“哎呀,我也不想读,”梁珩像好容易找到个知音,抱怨道,“谁叫父皇总催着我呢。”

仇致远为他打开殿门,阴森沉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带着药液与濒死的气味。

“陛下如今可没有这份闲情了,”仇致远说,“殿下请。”

炎炎烈日穿不透遮挡的厚重帘布,殿内阴暗森冷。烛火罩在铜炉内,药壶汩汩作响。

梁珩脚步瑟缩一退,背抵上沈育。前进一步就是森寒地域,背后是沈育灼热的体温。

“请吧。”仇致远语气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在他们身后将殿门关上。

重重床帏复重重。

五六个小黄门守着药炉煎熬,羽毛扇送起轻风,分开一层又一层帘幕,露出其后巨大床榻上一道横卧的身影。

“陛下,太子来了。”

人影咳嗽一声。

梁珩与沈育行过礼。“父、父皇安好,”梁珩磕磕巴巴,“近日食几箪、饮几许、用何药?”

人影咳嗽两声。

黄门侍郎代答:“食肉糜,饮如常,药依旧。”

梁珩没话说了,沈育捅捅他脊背,逼他走近皇帝榻前。“父皇,我……”梁珩话没出口,皇帝连咳数声,侍药的黄门一拥而上:“殿下,您往外站站。”

“啊……”梁珩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怀里揣着他的宝贝文章。

沈育冷眼看着侍人端药入床帏,重重遮挡后皇帝半靠着喝药,没往儿子的方向看一眼。邓飏私下里提起这位皇帝,说他对儿子的态度是“不想学就算了”。

“我还念吗?”梁珩忐忑地回头找沈育。

沈育沉默以对,梁珩忽又说:“念念吧,来都来了……”

他展开誊抄后的绢纸,等到皇帝平复了咳嗽,侍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忙碌,说道:“沈先生给儿子布置了功课,写孝论,儿子切磋琢磨,有些地方总不能满意,请父皇为儿子指点一二。”

这是沈育教他的,总不能说“我最近功课做得很好,请父亲欣赏欣赏”。

“孝者,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祭如在,祭亲如亲在……”

皇帝又咳起来,裹着浓痰的沙声压过梁珩。侍人穿行在药炉与床榻之间,行走之风刮得梁珩的绢纸婆娑不止。

“孝者无违……”

梁珩停下来。

“退下吧。”皇帝的嗓音如同悬着一根发丝,虚无缥缈。

梁珩恭敬地收起绢纸,行了退礼。

第9章讥二名

青天白日照得人睁不开眼,殿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隔开两个人间。

梁珩的低沉让沈育心生不忍,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梁珩对学业不上心的原因了。天下读书人都可以一朝金榜提名闻达海内,只有梁珩什么也得不到,不用考取功名,也没有人会称赞他。

高台风声飒飒,仇致远不知去了哪里,放眼空阔无人。

梁珩发呆站了片刻,回头对沈育说:“亏我陪你爬了那么久梯子,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沈育:“…………”

这小子满脸真诚的遗憾,半点不见落魄消沉,脑子里想的和沈育完全是两个方向。心大到这地步,真是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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