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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这一身汗。”段后嫌这嫌那的毛病又犯了,嘱咐宫女拿来帕子给段家兄弟俩擦汗,又叫人坐近来欣赏她养的红鲤。

段延陵与梁珩都是拘不住的性子,当场溜了,剩下一个老实的段延祐陪皇后解闷聊天。

他俩要去瞧那只新来的白鸟,沈育只想翻白眼,就梁珩这得了耍子就撒腿的德行,无怪乎皇后也不太信任儿子能静下心念书。

白鸟确实漂亮,羽毛洁白胜雪,奈何水性太好,待在水塘荷叶下乘凉,不肯靠岸,段延陵要拿小石子将它砸出来,挨了梁珩一通骂。

“哟,要不说沈大才子书读得多人也聪明呢,”段延陵说,“咱俩搁这儿晒着,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段延陵对沈育敌意赛过天,约莫从沈育闯进他的宴席强带走梁珩那天就开始了。

“沈育,你来玩儿吗?”梁珩笑着叫他。

“咱俩不好吗?你瞅这儿哪儿还有第三个人的位置?”段延陵制止了他,揽着梁珩肩头领他上水廊去看鸟,梁珩最后远眺沈育一眼,便不再回头,俨然已将沈育忘记了。

俨然已将一切烦恼都忘记了。

沈育回到家,已暮色四合,险近闭市关坊。

沈矜冰了碗酸梅汤等他,初时还笑话他:“我儿子出息了,做老子的还没进宫见过皇帝呢。”等到听说沈育尚且没用饭,又忙叫人去准备吃的。

宋均也在等师弟。三人摆了张席案在院里,流萤在草间乱飞,宋均点了支香,驱走蚊虫。

沈育一边吃面,一边将白日见闻讲给二人听。

末了,宋均也很惊讶:“太子的待遇就只这样?”

“哼,”沈育冷笑,“那傻子自己尚无察觉。”

“可是皇帝……”宋均忧心忡忡,“素闻陛下隐疾缠身,不料脾气也十分古怪。听你说来,竟是仇致远等阉寺将陛下重重封锁深宫?”

“不得胡言。”沈矜及时制止。

文神皇帝即位之初,沈矜的年岁同沈育如今一般大,流言蜚语听的不少,当年的士人门生议论起朝政来,比起宋均、沈育等毛头小子只多不少。

“久病之人脾气泰半不好,”沈矜叹气,“何况陛下这等身世坎坷。”

先桓帝在位时,皇后娘家势大,偌大桂宫嫔御无几,子息薄弱。桓帝升遐,身后没有留下一个儿子。无奈之下,时任光禄卿的韩巍,也即皇后之父,从桓帝的几个兄弟族中选择下一任君王,挑来挑去,挑中了嶂山王梁不害的世子——梁敝子。

韩巍之子、皇后之兄,司隶校尉韩英,亲迎敝子于王城门,奉请入章仪宫正位。

敝子时年少,并不曾学过帝王之术,也无有母家势力。韩太后坐镇桂宫,父兄掌控朝堂,呼风唤雨炙手可热,新帝只是一具傀儡。

更有甚者,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掌握。

韩英以“敝子”难以威震四方,上表请皇帝易名。国朝讥二名,以二名为非礼,韩巍亲自为皇帝拟定一个“玹”字,更名“梁玹”。

“嶂山邑与汝阳郡仅一山之隔,汝阳人都听说过,嶂山王世子乃是因出生不顺,险些早夭,才取名敝子以期平安成长,”沈矜评价道,“韩巍此举无疑是将皇帝从头到脚都打造成韩家人的皇帝。”

第10章入金秋

纵使韩家权倾一时,一朝山崩树倒,却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自古城狐不灼,社蜂不熏,越是靠近至高之皇权,越是地位稳固,托庇势大。譬如外戚之于臣属,又如宦臣之于外戚。

韩巍韩英父子手握王城北军,剑履上殿,与王平坐,煊赫至此却抵不过脑后一记闷棍。而趁其不备棍杀韩巍的功臣,只是新帝身边小小一黄门使,从前给韩巍提靴,头都不敢抬起来。

这个小黄门,后来升官至中常侍,再后来受封骑郎将,掌王城南军,正是仇致远。

按住韩巍手脚,协助仇致远的另外两个阉寺,一个封为车郎将,另一个为户郎将,成为后来的郎中三将。

一代摄政权臣,陨落于小小阉人之手,死得毫不体面,去得无声无息。令人唏嘘。

新帝至此得以亲政,然而韩家掌权时期勾结内外,布下囚困皇帝的天罗地网,仍然在梁玹心中留下深刻的阴影,使他不敢信任外臣乃至枕边内人,手中唯一能操纵的筹码,只有为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三个宦官。

这就是飞升的机缘。

“皇帝本是敝子,经历大起大落,人生奇诡至此,脾气不同寻常也无可厚非。”沈矜最后说。

次日上课,梁珩显得无精打采,沈矜还好心开解他,讲到“父母唯其疾之忧”。

梁珩装木作样点头,却是听不懂,下来偷偷问沈育。

“就是说父母除了儿女的康健疾病,别的都不用关心。你想想,儿女能做到让父母什么也不用操心,不是很好吗?”

梁珩这才懂,又奇怪道:“可先生同我讲这个做什么?”

沈育心中无奈,自然知道这傻子心眼超乎常人的粗拙,常人觉得膈应的事,放他身上简直不痛不痒,转瞬就被抛之脑后。

连沈育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态度已不知不觉有了改变。宋均还打趣他:“育哥儿如今更愿陪太子攻读,胜过和我们聚会啦。”

首秋,处暑,王城大街小巷槐榆冠盖葱茏。

四人又在书肆聚会,西市人声鼎沸,隔墙遥遥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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