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再见</h1>
似乎每所百年老校近年都爱新修扩张,其实也就只为在高考招生时多骗些天真学生。这段时日教学楼附近俨然变成施工现场,到处都是黄泥飞土,烂坑断楼。复习为重的学生们纷纷四散,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个人和一堆书。
沉蘅喜静,知道老校区的西门关闭之后,这一带渐渐荒废少人,一早就扎根在凉亭里背书复习,餐食自带,每晚掐着锁门时间才回去。
凉亭被青树翠蔓缠绕攀爬,四周野草丛生,五米处有一堵围墙,嵌着黑漆铁栏,外面的鲜活常常从这里投进校园内,只是一般晚上人少,唯有孤灯树影陪着沉蘅。
这也难怪入夜后她能轻易捕捉到沉良的身影。远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变瘦,直直地打在凉亭一侧的柱子上。
沉蘅心思早被那处吸走了,她一边佯装看书,一边偷偷打量那个身影。直到那个人路过她而即将远离,她忍不住喊出声:“沉良,是你吗?”
那人反应慢了半拍,几秒后才倒退回来,隔着围墙栏杆与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随后目光转向小书桌上的一盏台灯,他也就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在这学习。”
沉蘅敏锐察觉出对方对光亮的抗拒,伸手就把灯熄灭掉。“嗯,这里安静。唉,累死了,不看了!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笑了笑,只是听出了笑声,面罩后面的笑容,她从未见过。“我喜欢晚上出来散步,白天人太多了。”
沉蘅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片酸楚疼惜。“啊……难怪我总是晚上遇见你。”她绕开自己的小书桌,直接跳下台阶,在黑暗草丛里前行,慢慢摸索到他跟前。“上回你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像个幽灵似的,我差点以为是做了场梦。”
“把你安全送到就可以了,没跟你说再见,确实有点不礼貌。”沉良像是不习惯她的突然接近,不安地又往后挪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铁栏远不如围墙厚,嵌在其中只会在两边留下可坐的石台。沉蘅见他如此,体贴转身坐上石台,背靠着铁栏。“你不喜欢别人看你,那我就不看吧。”
“是我敏感了。”
“一点也不,我明白的。”沉蘅的语气忽然变得忧伤。
“你是不是有烦心事?”
心事被戳穿,沉蘅却假装平静无事,矢口否认:“嗯?没有啊。”
“和男朋友吵架啦?”
确实和梁逾至有关。“我问你,”没有朋友的沉蘅,只好把烦心事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也是种安全的选择。“如果,你未来的自己和你喜欢的人,他们分别说了相反的话,你信谁?”
“喜欢的人也来自未来吗?”
“不是。”她摇头。
“这很简单,当然信未来的了。”他缄默一会儿,继而又开口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冷战。还没想好怎么说分手呢。”
“你知道为什么要相信未来的自己吗?”
“因为她都经历过了,自然清楚历史的走向。”
“没错,所以对比下来,生活在现下的人们,总是会做错很多事。比如误判形势,误识他人。”
“你是在说我?”沉蘅顿了一下,“不,你是在说他,我喜欢的人。”
身后的男人发出闷闷的笑,赞许道:“聪明。小姑娘,一个人做错事是有原因的。”
她不快打断他:“怎么?有原因就要原谅宽恕他吗?”
“你为什么不去试着了解一下,万一那个原因你正好能接受?而他的错又正好不致严重?”
“你是梁逾至派来的?或者你本来就是……”她越听越不对劲,就要跳下来和他面对面对质。
“谁?你男朋友?”他不知何时上前,手竟能伸过栏杆,压住她的肩头。
沉蘅微微侧过脸,借着四周的路灯光,看清了他的手。这只手瘦骨嶙峋,唯一肉还只长在疮疤上。她稳了稳心神,又安然地坐了回去。他不是梁逾至,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人。
“是,是我男朋友的名字。”
“可我都不认识他。”沉良也转过身,轻轻倚着黑漆栏杆,与她背靠背。
“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不能太过武断。”
他听起来很欣慰,“就是,好好想想,万一错过了,多可惜。”
“你是要我兼听则明……但不可能的。”她笑得苦涩。梁逾至骗了她,见微知着,如果自己仍在和他藕断丝连,那么信上有关他的恶行那都会成真。不怪沉蘅敏感,只是现实每一次的印证都让她实在心慌。她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