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车驾停着未有动静。
“何承?”陆晚意掀帘,“你想什么呢,近来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姑娘。我们这就走。”
何承是如今安西十三州的首领,自陆氏出事后,便一直贴身保护着陆晚意。
近来,他确实总是心不在焉。
确切地说,是去岁九曲台收官宴之事后,他便这样了。
当日秦王妃不过三招绝技,便是击退刺客,虎口救人,全身而退,他便觉那身法格外熟悉。
近日来,总算想起,五年前凉州城外那个刺客,仿若也是这般身法……
只他也不敢完全确定,便也不欲多言。
且他的少主同秦王府私交甚好,没有证据便实在没有必要徒增事宜。
更何况,便当真是秦王妃,斯人已逝,且尸骨无存。亦算老天有眼,让她遭了报应。
一切都结束了。
*
而霍靖处,在知晓叶照活着的当日,便由应长思带着母蛊追击。
首站二人便是去往百里沙漠。
只是经过天水城时,母蛊感应地强烈了一些,而再往西去,却又弱下来。如此应长思遂确定,叶照往东走了。
是故,二人东西各走一路。
霍靖在前往百里沙漠的途中,更是传令天水、兰州两处暗子人手跟随应长思而去。然他的命令还未到达,便接了两处人手被偷袭的消息,更有甚至居于长安城中的父亲,亦遇刺,索性没有伤到要害,却也伤的不轻。
如此,他一时无心再思叶照之事,只全权委托应长思。
自己匆匆回了长安城。
应长思凭着母蛊一路东上追寻叶照,却也知晓叶照九问刀大成,若使之全力抵抗,自己除非寄出修为同她交手,才能将她带回。
他不想将功力浪费在她身上,亦不想自己打伤她,遂一路而来,模仿九问刀招式杀了不少江湖人,每具尸体前,皆留叶照图像与字迹。
道是“西域孤女执刀,挑战中原武林同道”。
俨然一副要一刀成名的狂傲模样。
当日保护荀茂留得性命逃走的江湖客,原也是一流高手,皆记得叶照杀人的手法。如今再现江湖,又得如此羞辱,皆奔相而来欲除此害,维护中原武林的名声。
是故叶照在临近漠河时,便遭遇了第一批江湖人的截杀。
她急着过河,多厢忍让下,便祭出了九问刀。却到底没下杀手,只以刀芒内力击晕他们,如此渡漠河北去。
然而也因她这厢留情,彻底让整个中原武林认识了她。
成了中原武林的公敌。
叶照一路破阵入门时,还不曾想到这些。
只是素衣血染,以刀撑在门口,面上眼中确全是真心的笑。
原来,传言是真的。
漠河以北,当真有世外方士。
然待她喘出一口气,却又总觉不对劲。
漠河以北,确实尚有人迹,可这匾额高悬乃药师谷三字。
漠河北,有药师谷,她自是知晓的。
可是怎的仙风道骨的老人却道,百里之外,千里之内,独此一家。
她要寻的是可以采血引魂的方士,不是救死扶伤的医者。
老者道,“果真江山代才人处,不想山下阵法摆了近百年,竟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破了。”
叶照捂着胸口擦汗唇口血迹,“大抵在下寻错了。”
“姑娘难道不是来采血引魂,见隔世故人的?”老者笑问。
叶照回首,“我并未言语,您如何得知?”
“寻医救人无需破阵。我药师谷本就行此道。”老者捋了捋白须,“为采血引魂,乃逆天而行,老朽不赞成,却总有执念者,遂开道却又设阵。”
叶照喘着气,只噗通跪下,磕长头谢过。
“无需谢老朽。”老者将她扶起,“我门中修此道者,只有顽徒一人,如今不在门中。且容老朽飞鸽传书与他。”
叶照看雪白信鸽划破天际,消失身影,只感激道,“不知爱徒姓名几何,妾身记下,也好立时便存心中感念。”
“劣徒姓苏,单名一个合字。眼下尚在洛阳皇城中。”
第36章、晋江首发
姓苏,单名一个“合”字。
苏合。
苏合在洛阳皇城中。
在萧晏身边。
在自己千辛万苦逃离的地方。
叶照呆呆望着面前的老者,回首又看信鸽离去的方向。
良久她才道,“谷主,能追回信鸽吗?我不要入梦了。”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只将面前人上下扫过。
破了他护山阵法一路而来的姑娘,鬓发散乱,风尘满面,握刀的手打颤,浑身浸着血。观面相,尚且年轻,不过十七八岁。
然一双眼睛,一道眉宇,却已是万水千山碾过。
说不尽的沧桑与风霜,在眸光中翻涌。
然而,即便如此,隐居方外的老者还是无法想象,是何缘故让她突然间放弃执念。
且不说山门前九死一生的阵法,便是寻到此间山门,也需行路千万里,渡河遇险无数。
便是数年前,皇城之中的秦王殿下来此,亦是动用了不少兵甲车驾。
老者虽叹,却也不曾深问。
人人皆有因果,唯有自渡。
只是眼看面前人已经褪下神采,如同一朵从淤泥血海里开出的花,马上就可以触碰朝露阳光尽情绽放,拥抱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却不想转眼丢弃。
溃败、枯萎。
“传信的不是普通信鸽,乃是日飞千里的雪鹄,追不回了。”老者到底不舍,见她衣衫鲜血未凝,额角虚汗未干,到底生出恻隐之心。
“姑娘远道而来,伤成这幅模样,老朽且许你件事吧。”
“立时便言,过时不候。”
片刻,叶照呆滞的眉眼终于动了动,掀起眼皮望向老者,“若、令徒问妾身姓氏名谁,,容貌几何,可否瞒之。妾身之事,与令徒无关,乃与皇城中人……”
老者看一眼叶照,捋虚颔首,“届时老朽道你破阵伤重,不治而亡。”
叶照抬眸,扯出一抹苍凉笑意,“多谢。”
*
叶照离开药师谷,一路无声走着。
脚步虚浮间,一个踉跄跌下半山,很久都没能起来。
天很快便黑了,倒春寒的风格外凛冽。
她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她看着如同猛兽旋涡般的苍穹,终于寻到一点微弱的星光。
她想,那颗星会不会是她的小叶子?
她撑着起身,寻着星光走去。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了半夜,直到晨曦日出。
她环顾群山,竟是迷路了。
她也没在意,对于寻常女子,迷路在深山中,十中□□是走不去的。但她方向感极好,除非是自己想困死在此间。
否则,下山不过是转眼的事。
只是这日,她没能转眼下山,耽误了许久。
原是日落时分,再次遇上伏击。
彼时,她已经在山中晃了一日,一直找昨天夜空中唯一亮着的星星。
可是随着日光渐盛,星星不见了,她到处也寻不到。
直到日暮四合,她方重新看见了那一点星光,只满心欢喜仰头眺望。
然而,便是这样的片刻安宁,柔弱光亮,她也没有拥有太久。
林中归巢的鸟划破夜色,仓皇飞逃。
剑,剑气涤荡。
刀,锋芒四泄。
鞭,如银蛇笞挞。
掌风,呼啸在整个山坳林间。
枯枝颤,残雪落。
是漠河畔被她击退的那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