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洛阳皇城中,萧晏在颓废了大半年后,终于在阳春点金的三月里,重开府门,重新上朝参政。
所论第一事,便是请求前往安西之地。
原因有二,一公一私。
公者,那处刺史上奏,去岁九月同回纥开战时,粮草有误。
兵部掌管战事后勤,如此上奏粮草有误,便等于直言萧晏之过。如此,他遂亲自前往调查。
私事,便是关于他的病,道是又有了新的草药,正在那处,遂而请求前往。
这便对了,区区粮草有误,运送途中几经周折,人手变动,萧晏最多一个监察不力之过,罪责分层下来,到他身上微乎其微。
当是为那续命之药才是首要之事。
萧明温本想驳了他的请求,便是寻药救命,皇城之中亦有的是人手,劳不到他亲去。
然见他终于肯出府门,又是满目渴求。一双同生母无二的凤眼,仿佛在说,“容儿臣出去散散心。”
遂而,准奏了他的请求。
只加派了一队禁军人手保护他,随他同往。
三月十五,在知晓叶照还活着的两个月后,萧晏起身去了安西。
苏合原是要陪他同往的,然萧晏拒绝了。
他掀帘上车前,回首又嘱咐了一次,“看顾好密室。”
萧晏乃公职出使边地,一路或过驿站,或有官员相待,并不曾完全拒绝,都按寻常一般接受款待。
即便心中再急,他都忍着。
直到过了兰州关卡,方换轻骑,带着林方白和钟如航疾奔安西而去,留车驾继续惑人,转移方向。
*
洛阳城郊的一座宅院内,霍靖收了兰州城中的飞鸽传书。
道是一切无恙,正常前行。
“怨本座,那日让小妮子逃了,连着母蛊都抢了去。”应长思是半个月前回得洛阳。
那夜,他追击叶照到一处悬崖绝壁,以慕小小性命相逼,不想被她反将一军,道是“各人生死有命,各扫门前雪。”话落纵身跃下了悬崖。
崖下乃一汪碧潭,他来回寻找了数遍都未果,便返回了洛阳。
“不怪先生。”霍靖看了眼案几上的地图,“若非二月里两处人手被绊住了,加上家父遇刺,这人便该找回来了。”
“时间太巧了,不想巧合。”霍靖又看了眼刚接的讯息,摇头道,“本侯实在不信,萧晏此番是单纯的因公而去。”
“小侯爷的意思是,秦王殿下有了阿照的下落?他怎么可能寻到,况且她如何知晓阿照还活着?”
“直觉。”霍靖叹了口气,“罢了,他已经出了兰州,再往西边没有本侯的人手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寻到阿照。”应长思想起叶照那一身伤,又是跳下悬崖直入水潭,多半九死一生,遂劝道,“苍山派尚有其他能干的弟子,任小侯爷择选。”
霍靖闻言,笑了笑,“本侯寻她不是非要用她,只是不想萧晏寻到她。”
应长思抬眼看他。
“本侯的东西,他占的太多了。”霍靖合了合眼,“无妨,早晚都是本侯的。”
“不扰先生吧,本侯且去听那花魁唱支曲,放松放松!”
话这般说着,却还是不忘回信,让暗子尽可能盯着萧晏车驾。
萧晏是七天日的日暮时分抵达的安西。
安西刺史早已等候许久,接到人也不虚礼多言,只道,“殿下说的那处地方,并无人租下,乃是家主本人住着。倒是往东边第三间,不久前来了位女子。”
“但是,容貌年岁看着又对不上。”
萧晏颔首,“人好吗?可有伤残病痛?”
刺史稍作回忆,“看着还好。”
萧晏点点头,“你们退下吧,本王自己去。”
抵达平康坊时,已经暮色降临。
萧晏翻身下马,按着前世记忆中的路线走去,走到了前世的那间屋子前。
里头人影攒动,欢声笑语。
他退开身来。
对,眼下这屋子还不曾出租。
他往东眺望,提了口气走过去。
东边第三间。
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太慢,正当他走到门口时。
屋内的一盏昏黄豆灯,正好熄灭。
萧晏顿了顿,上前。
抬手敲门,却没有发出声响。
他伸开的五指僵在门上,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害怕。
方才那一记灯灭,好似无声的拒绝,将他隔离在外。
从前世走到今生,走到这般田地。
阿照,她还肯原谅他吗?
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本就是他的错。
百转千回里,萧晏深吸了口气,终于扣响门扉。
第37章、晋江首发
三月末的西北边地,深夜之中,依旧天寒风冽。
眼见即将子时,街道宵禁,林方白赶了过来。
然而萧晏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方白不敢多话,给萧晏披了袭缎面披风。
萧晏抬了抬手,示意他回去。
转眼,幽深巷子里,又剩了萧晏一人。
他深吸了口气,屈指再一次扣了三下门,然后停下。
是的,这是他今晚第三次扣门了。
头一次,是在两个时辰前,他刚到这、屋里熄灯的时候。
他叩了一回,无人应答。站了片刻,回首四周邻舍,尚有灯火和人声。
他同自己说,许是隔壁的声音掩了他的敲门声。
于是,他候了片刻,大概半个时辰,周遭烛火一家家熄灭。就剩零星几点,很是安静。
萧晏便又敲了一回,不多不少,还是三下。
他退开半步,理了理衣襟,候着。然而直到最后一盏灯火黯去,并未有人来开门。
他心道,是睡沉了,没听到。
又一想,不该的。
阿照那样好的身手,且不说她一贯睡得浅,便说如今她尚且躲着人,当万万不敢睡实的。是故这个力道的叩门声,定是能听到的。
可她听到了,为何不出来?
无论是逃走,还是应敌,都该是有动静的。
难不成,当真找错了?
李齐云说了,容貌和年龄都对不上。
萧晏望向西边第三间院子,里头长着一颗枣树。
夜色中,尚能看清大树枝叶萋萋的轮廓。
不会错的。
萧晏告诉自己。
一定是她,是她没听到罢了。
这样思来想去,便到了眼下子时时分。
他拢了拢身上披风,等待里头的动静。
月光偏转,风呼啸。
没有任何回应。
晨曦初露,已是一夜过去。
萧晏再一次扣响了门扉,他甚至想直接推门进去。
却到底觉得莽撞,怕扰了她,徒增她气恼。
她宁可假死也要摆脱他,可见是有多么嫌恶他。
叶照离开的这半年里,萧晏按着时间慢慢理清了事情。大抵从他喂她喝下那口化功粉的时候,她便决定要离开了。
那一晚,看着那碗药,她推拒了多少次。
嫌苦,嫌烫,到最后搁在桌上说,“殿下妾身我喝吧。”
她每一次的推拒,分明是给他的一个又一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