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便侥幸想,阿照还需要他照顾,会留他的。
但是叶照未曾按他的想法思考。
她闻他要回清辉台,便想了另一重。
——萧晏竟是这般怕小叶子。
她张了张口,原想问一问前生他二人想处的事宜。
然看小叶子对之态度,便多少能想到一点。哪个孩子能接受害死生母的父亲,大抵那些年二人都过得艰难,用了不少年月才解了心结。
叶照甚少难为人,既能想到他二人前尘并不是太好,便也咽了回去不再多问,实在没有必要累他回忆再伤一次。且如今女儿便在眼前,她亦只想往前看去。
遂也没有多纠缠,只颔首道,“无妨的,还有守夜的侍者。”
她没有留他。
萧晏笑了笑,抬步走了。
“阿照!”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唤她。
“嗯?”
萧晏默声不语。
叶照有些莫名看着他。
半晌,萧晏想寻着话打破沉寂,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便随口吐来。
他道,“十月十七那次,我不是故意不采血给小叶子。”
他甚至低了头,“……我只是害怕。”
“怕她醒了,问我要阿娘,我……”到最后,声音都快没了。
叶照默了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会她假死跑了,原不怪他害怕。
“都过去了,也不全是你的错。”她原本平和的声色带出两分柔婉。
萧晏眉眼弯了弯,却还是僵在那没动。
两辈子,叶照是真没见过低声下气的秦王殿下。
无奈道,“殿下还有事?”
萧晏深吸了口气,“要不你随我去清辉台吧,别半夜咳嗽扰到了小叶子!”
第41章、晋江首发
平素小叶子独自歇在自己院子便罢了,如今卧在翠微堂,叶照哪有将她扔下跑去清辉台的。
自然回绝了萧晏。
月上中天的时候,叶照才有些睡意,只感觉喉间发痒,便知道又要咳了。怕扰到小叶子,她起身饮了盏茶,在外头缓了片刻。结果回屋一卧上榻,便又咳起来。
她撑着在廊下咳了半晌。
六月天,她浑身冒汗,但骨头胸腔里又一阵阵寒凉。
“王妃,可要用些清水?”守夜的侍女扶着她,靠在长廊坐下。
“本王来吧,去看看郡主醒了没?”萧晏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接过杯盏给她抚着胸口。
叶照提不上力,又咳的模模糊糊,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两口,片刻睡了过去。
子夜时分,除了一点风声,便是叶照粗重的喘息声。
半边月光落在她面庞上,衬的她原就惨白的面容隐隐呈出青苍色。
苏合说过,她这幅样子并不是正常的入睡,是又昏睡了过去。
萧晏抱了她一会,见她呼吸稍匀了些,低头吻了吻她眉眼,抱回了寝殿。
卧榻上,索性小姑娘没醒,老老实实卧在里侧,空出宽敞的大半榻褥。
萧晏放下叶照,伸手想摸摸小叶子面庞,然眼见就要触上,还是收了手,只将她落在腰见的薄毯拉上些,转身走了。
“控着冰鉴,凌晨时分关合起来。”
外头萧晏吩咐侍女的声响压得很低,卧榻上的小姑娘却还是听到了。她睁开双眸,撑起身探了眼那袭投在屏风上的身影,伸出小手给母亲掖了掖被角,重新躺下合了眼。
*
萧晏公差回来,既是顽疾痊愈,又妻女双全。
一时间,秦王府门庭若市,恭贺送礼的朝臣公爵无数。
而帝后更是关照有加,皇恩深厚。
萧明温念他身子初愈,亦允他在府中修养一段时日,除非兵部加急事宜可过府商议,旁的皆可不理。
而后宫之中,皇后更是恩赏无数。
萧晏亲王之尊,又是朝廷正三品的高官,同辈之中尊荣已是顶尖,也没什么可赏的。如此皇后的赏赐便尽数落在了叶照和小叶子的身上。
恩赏名单长达六页卷宗,吃穿用具一应俱全,秦王府库房算是堆得满满当当。
其中衣衫和头面理出来,另入了翠微堂叶照的私库。
这些原也皆有廖姑姑打理着,无需叶照费心。
只是廖姑姑在对照清单整合时,发现有两副头面不太对劲。
一副是“红宝石滴珠凤头金步摇”,这处凤凰乃居中正凤,不是偏凤。然除了太后与皇后,其他宗亲命妇再尊贵,皆只能戴偏凤步摇,否则乃僭越大罪。
另一副是“金累丝珊瑚蝙蝠八合簪”,乃数目不合规矩。八合簪是太子妃才可用的数量,亲王王妃只可用六合簪,显然也逾矩了。
廖姑姑回了叶照,叶照也未曾多想,只道将东西退回去便罢,别多出祸端。
时值萧晏过来,知晓这事。
却莫名拦了一步,只将廖掌事手中清单阅过。
“这是随皇后懿旨同来的清单吗?”萧晏问。
廖姑姑道,“回殿下,不是的,这是我们自个誊写的。六局落笔的原始清单随懿旨一同奉在您的库中。”
萧晏遂道,“着人去取。”
叶照见萧晏神色不对,接来清单阅过。
红宝石滴珠凤头金步摇一副。
金累丝珊瑚蝙蝠八合簪一副。
又观箱笼中实物,看着并无不妥。
“有什么问题吗?”叶照递给萧晏一盏冰碗。
已是七月天,叶照还是一用冰鉴便虚咳不止,遂白日里也甚少用冰。
翠微堂即便翠竹掩映,但到底难抵酷暑。
萧晏入内,手中折扇不由摇得快些,连着襟口都拨散了些。
他一时也没回应叶照的话,只看着那盏冰碗两眼发光。
王府中的应季吃食,他再清楚不过,这一看便知不是司膳送来的东西。
里头的莲子和菱角并不是司膳房备下的那般颗颗饱满,圆润完整,好多都缺角碎裂,尤其是菱角,上面隐约还有指甲印。
“小叶子剥的,要不给你换一盏。”叶照看他不动勺,以为是他洁癖又犯了,受不住果实残留的印子。
“别,我喝的。”萧晏求之不得,端起没几口便用完了。
搁下碗,正好廖掌事捧了名单过来。
萧晏拢着扇尖扫过,金头凤,八合簪,如实记载。
“没事了,下去吧。”萧晏眉宇松开来,回身对叶照道,“左右是母后疼你,明文赏赐的,无妨。”
“那殿下方才如何那般神色?”叶照疑惑道,“难不成您怀疑皇后名单写错,故意赏这些?妾身瞧着皇后当是不会的。”
“母后自然不会。”萧晏笑道,“但难保旁人做手脚。母后一道懿旨下来,过手之人无数,难保万一。”
萧晏瞧着那两套还没有入库的头面,摇着扇子道,“何况这两样,你如今确实还用不得。”
“既这般,不若退回去吧。”
“无妨,且存着。”萧晏想了想道,“明个我入宫谢恩,再提不迟。”
这事告终,两人一时便也无话。
叶照掩口咳了声。
她一咳,声响便似夏日冰雹砸在萧晏心头。
硌的又凉又疼。
两人隔着一张案几坐着,萧晏指腹触上她额角,将上头一滴虚汗抹去。
叶照让了让,自己抬手擦干了。
其实也擦不干,她的鬓发都是濡湿的。
虽然她甚少在意自己的容色,但并不代表就愿意这幅模样示人。
故而,自六月十五从密室搬回翠微堂,即便她清醒了些,亦极少开门见人。多来都是和小叶子呆在殿中,安静地像是无人存在。
萧晏因忙着追查慕小小踪迹,和霍靖屯兵的证据,白日里便也不常来,都是让苏合看顾。
今日这厢白日久坐,是近些日子来头一遭。
他只当叶照只是晚间不适,不想白日也这般难受,心中五味杂陈。若不是先前被他逼得流落在外,也不会伤成这样。
他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敢再碰她。
偏叶照被他灼灼目光盯着,只觉额头鬓角连着脖颈都是汗,她越擦越多,虚弱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