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萧明温长叹,一边示意宫人扶起陆晚意,一遍道,“堂堂安西陆氏的嫡女,当真甘心为妾居侧?你愿意,你九泉之下的双亲祖父怕是也不愿吧!”
论起血亲,陆晚意不由又想起多年前凉州城外那场刺杀。
如无那场杀戮,她一个深闺女郎,如何需要这般辛苦为着自己后半生筹谋!自有祖父叔伯做主。
“罢了,一场雨淋不死人。”萧明温道,“但是一场雨或许能换你如愿!”
陆晚意眉宇微蹙,似有不解。
萧明温也不说话,又一刻中,雨势渐小,萧明温方重新走出殿外。
“可静心想通了?”萧明温居高临下地问。
叶照整个人有些浑噩,片刻方才抬起头,神思有所反应。
缓缓道,“妾身先前便想通了。既然想通,便无需再多想。”
“所以这半日,你光是淋雨了,白的浪费时间。”雨逐渐停下,还有淅淅沥沥几点,萧明温挥手推开宫人,俯身道,“叶氏,朕的儿子他日绝有可能荣登大宝,为防你狐媚惑主,朕可以赐死你。赐,乃恩赏,光明正大之。”
“朕也可称你病逝,今日你回府路上,会被遭人暗杀。”
“明或暗,不过是朕翻手之间。”
叶照面对着萧明温的方向,血迹斑驳的白绫尚且覆在眼上,一头青丝滴水,满身泥垢,可谓狼狈至极。
但这一刻,她沉静如水,对话从容,一股莫名的气势生生压住了九五之尊,直点他死血。
“陛下所言,妾身明了。但妾身亦明了,陛下不会杀妾身,至少不会以上述缘由要妾身的命。妾身如今是秦王妃,试问京畿皇城中,谁敢都动妾?若有,便只有陛下您了。”
“可是……”叶照顿了顿,笑道,“您连这般惩罚妾身,不痛不痒地泄恨,都要择在殿下不在京中时。您又如何舍得同殿下闹翻?”
“牙尖嘴利!”萧明温睨了她片刻,冷嗤,“那你一副事事为他着想的模样,便舍得见他同他生父闹翻?”
雨停了,风却未止。带着湿气扑在叶照身上。
这会,她觉得有些冷了。
却还是撑道,“陛下这般说,是不对的。你我看着皆为殿下着想。然唯有妾身所为,是殿下想要的,是可以让他欢愉的。”
“您,分明让他难做,让我们难过。”
萧明温大概不曾想到,会有人如此干脆利落地在他面前,说他有错,且都是他的错。
一时间,胸口起伏,怒意中烧。
半晌方才得了稍许平复。
良久方冷声道,“天色不早,跪安吧。”
叶照行礼如仪,“儿臣告退。”
萧明温返身回殿内,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
对着陆晚意道,“还傻站立着作甚?朕这恶人做到头了,留你做好人。还不快去?”
陆晚意看窗外石阶上,艰难起身的人,又回首看萧明温。
须臾福了福身道,“臣女多谢陛下。”
第55章、晋江首发
陆晚意从勤政殿西侧门离开,候在前往昭仁殿的甬道上。然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叶照,心中不由有些发毛。
叶照今日是被独自传召入宫,连贴身的廖姑姑也不曾随侍在侧。这原也正常,按秦王的圣眷,陛下自会再派人将叶照护送回去。
但显然萧明温一则恼怒未消,二来给陆晚意机会,便也不曾派人给叶照引路。叶照看不见地方,又淋了一身雨,按她的性格断不会这般回府,以防府中人多话传到萧晏口中。如此定是前往昭仁殿梳洗更衣。
陆晚意正思虑间,侍女回来告她,叶照往景阳殿的方向走了。
景阳殿,是淑妃的寝宫。
她如何会去那?
陆晚意也未及多想,只从对面路线绕过去。
叶照经过景阳殿一回,还是从承天门过来途径的。眼下她回忆着承天门,勤政殿,景阳殿大致的方为,摸索着走过去。
淋了一下午的雨,初时尚且日中,她并未感觉到多冷。眼下日落时分,晚风拂过,虽有些寒意,但她尚有内力支撑,亦能抵御。
真正让她此刻惶恐的是,如今她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回荡的尽是午间的风雨声。
自从失明后,她完全是靠着一双耳朵感应周遭的一切,以至于不落下常人太多。要是连听力都没了,她就真的成为一个废人了。
她扶着宫墙顿下脚步,让自己神思清明些,尽量能听出更多的声响,去识别路途。
“叶姐姐!”叶照还没有彻底理清周遭环境,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姐姐,你如何在这里?”陆晚意提裙奔过来,一时竟有些不忍心看她。
叶照身上披了件玄色斗篷,一看便是天子之物。
陆晚意自然知道,是萧明温着人给她披上的。天子以无根之水辱她,又以天家之物护她。
内里是给的磋磨和责罚,落在外人眼里却是无上的尊荣。
只是即便无此,依然遮不住她苍白如纸的面色,和这般面色上,双眼轮廓间的斑斑血迹。
“叶姐姐,你如何这幅模样?”陆晚意扶上她,明知故问。
“方才面圣出来,不慎淋了雨。”叶照被陆晚意扶住,不由心深感激,“原以为无碍,不想引发了寒疾。”
陆晚意听她粉饰太平的话,自也不会戳破,只顺势道,“你这般沐浴一番可会好些?如何不来昭仁殿寻贤妃娘娘?若是怕她担心,寻我也是一样的?”
“如何便往这处走了?”
叶照笑了笑,她还没有忘记自己那年在凉州城外的刺杀。纵然萧晏与她说,一切都已经结束,陆晚意也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往后一生,他都会尽可能帮扶她,照顾她。
但是叶照总觉,若有好事乐事自可分与她,然譬如今日这等烦事便不该去扰她。
所以她不曾去昭仁殿,而是来寻徐淑妃。
却不想,这般遇上。
“你手都是冰的,额上都是虚汗。”还未等叶照回神,陆晚意便已经掏出帕子给她拭面,“走吧,去我院中,换身衣衫。”
叶照被她搀扶着,进了她的殿阁。
未几宫人备好水,过来请她沐浴。
此时,陆晚意正在用纱布软棉给叶照清理耳畔的水渍,闻言遂道,“叶姐姐,你的耳朵无事的,歇一歇便好了。”
“姜汤还不曾熬好,我先扶你去沐浴吧”
叶照原已缓过劲,恢复了一点精神气,亦知自己双耳无碍。只是陆晚意这般细心照料她,她还是受之有愧。
只温声道,“我自己可以,你歇着吧。”
念着天色不早,叶照没敢洗太久,只将一身衣衫换去便出了浴。
陆晚意在外间等她,见她从净室出来赶忙上来迎她。
“赶紧把姜汤喝了,去去寒。”陆晚意将她扶至妆台前,帮她盘髻。
她看着铜镜中一张无有血色却依旧美的让人晃神的脸,不禁心下生惑,这人无权无势无有根基,出身亦是卑如草芥,不说给殿下助力,分明还拉着他与之俱黑。
殿下到底喜欢她什么?如此独宠之?
只是因为这张脸吗?
可是殿下那样的人物,如何不懂最好的容颜,亦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难不成……真如陛下说言,是一手的狐媚功夫?
“晚意!”叶照捧着那碗姜汤用了大半,轻声道,“你今岁十七了吧?”
“嗯!”陆晚意猛地回神,拣过簪子给叶照固发,又看了眼铜镜,“好了。”
叶照扶了扶发髻,转过身来握上她的手,“殿下原同我说过一次,让我择个时间问问你,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有,便与我们说,若没有,他且留意着。贤妃娘娘如今身子愈发不好,偶尔顾不上你,殿下让你不要介怀。左右有秦王府为你作主。”
叶照笑了笑,凑身悄言道,“你的嫁妆,殿下都备好了。”
陆晚意看面前人笑意纯粹,眉目清朗,她唤她一声“姐姐”,她原是有几分长姐模样。
温柔,宽容,亦护着她。
可是为何,她又那般贪心,非要一人霸着他?
天下男子,多来不可能为一女子专属,何况是皇家子弟!
“我是有心仪的人了。”陆晚意扶叶照起身,“等我再想一想,便告诉叶姐姐。”
叶照拍了拍她手背,含笑颔首。
“我是姐姐出宫,外头已经备好车驾。”
“谢谢你,晚意。”叶照暗吸了口气。
今日一身狼狈无助中,竟是她给了自己最及时的帮助。
两人未再言语。
一路上,雨后带着泥土清新的晚风拂面而来,陆晚意还不忘给叶照理过一次滑落肩头的披帛。
出了承天门,陆晚意扶叶照上车。
驾车的是她贴身的侍卫何承,她嘱咐他,路上慢些,王妃受了寒,若是颠簸更易头脑昏胀。
“等等,还有……”陆晚意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内的叶照耳垂微动,只掀帘跃出,抱着她一个旋身避开。
这厢何承还未反应过来,叶照袖中六尺断魂纱已经如长蛇窜出,挡在他面前。而白纱之上内力流转,随叶照手中掌势朝着迎面而来的一匹发狂的烈马直击而去。
马头受击,那匹马踉跄跪地。
断魂纱缠颈而上,叶照再次发力,马儿挣扎了几下,遂窒息而亡。
“可有伤到?”叶照收纱入袖,侧身问道。
“我无事!”陆晚意惊魂未定,有些后怕地望着丈地处咽气的马。若非叶照反应及时,按方才那马狂奔的势头,她定被马踏,不死也要重伤。
“何承,你呢?”陆晚意捂着胸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