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方才争吵的声音并不算小,也不知道这丫鬟听进去了多少,她看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相貌清秀,估计是从没见过沈映这般样子,被吓着了。
现在她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明明是冬天,她跪在地上却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场面有些沉寂,方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气氛陷入了僵滞。
半晌后,沈映才松开手,指节舒展开,被他握的发红,他舒了口气,收敛了自己情绪,温声道:
“起来吧。”
“殿…殿下…,是奴婢失责,您责罚奴婢……”
沈映打断她:“下去。”
小丫鬟不敢再多废话什么,忙磕头谢沈映的不罚之恩,匆忙的收拾了东西,就连被瓷片割了手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逃似的离开了。
小丫鬟离开之后,场面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沈映看向容虞,轻声道:
“外面天凉,回去吧。”
他说罢便缓缓的牵起了容虞的手,动作仍像往常般温柔,容虞乖顺的被他牵着,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往日里冰雪般沉静又清冷的人。
方才句句逼人的质问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原谅她以前犯过的所有过错,却也不曾期待过那些问题的答案。
容虞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脚步不快,和她在同一个步子。她的手总是冰凉的,现在他握着她的手,手掌里的热度包裹着她。
方才的腊梅也被他捡了起来,拿在他自己的手里,枝丫上沾的雪融化成了水,弄脏了他的袖子。
容虞低着头不说话,跟着他慢吞吞走回他们俩住的地方,她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在挤压着一样难受,鼻头开始酸涩,连嗓子也变得难受,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然后凝结成了泪水,滑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的掉着。
包括八年前她端着药碗走近那间破旧的小屋,看见白倾死在床上,这八年间,她没哭过一次。
她像平常一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滴接着一滴掉出来的眼泪。
这段路并不长,没过一会就到了,沈映拉着容虞停在门口,垂眸看着她。
容虞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全是泪水,那双眼睛红红的,但是依旧沉默的同他对视着。
沈映拿出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口:
“别哭了。”
容虞道:“好。”
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便是泪流满面的时候。
像以前一样,从不夹带丝毫的怨怼,失望或者什么其他不好的东西,她看沈映的目光永远赤诚又充满迷恋。
爱情总是藏不住的,她的人生是肮脏的,但她的爱情却干净又纯粹。
………
夜晚,容虞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她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沈映走了。
晚上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沈映没有和她一起进门,他把她揽进了怀里,然后告诉她,他有事情要出去了,晚上不要等他。
她说好。
容虞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了解沈映的,但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沈映是真的有事要出去,还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所以才说要出去的。
沈映怎么能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呢?
如果沈映都不喜欢她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喜欢她了。
容虞坐起身掀开被子,赤脚走下了床,坐在了檀木桌前的板凳上,桌子上那白玉花瓶里插着今天沈映带回来腊梅。
它和摘下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容虞知道,不出七日,它就会慢慢枯萎掉。
容虞把梅枝拿出来摆在桌上,开始一朵一朵的把上面的梅花摘下来,摘完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溪南和溪北已经睡了,夜里的奕王府很寂静,风很凉,容虞穿的单薄,冷风像针一样扫过。
她开始在门前不停的来回走着,有些焦躁,脚步也越来越快,她的动作毫无目的,就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长发被等吹的凌乱,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呼吸渐渐加重。
那些她本曾经杀过的人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惨烈的叫声,腐烂的血肉,还有惊慌的目光。
当时让她觉得兴奋无比的东西现在像是密不透风的布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传来,她大口的呼吸,冷风灌进胸腔,四肢都像在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动弹不了,她一睁眼,迷茫中好像又看到了些别的景象。
那只爱在阳光下,揣着手睡觉小胖猫被残忍虐杀,刘娴那张傲慢又冷漠的脸,容围看着他母亲时那粘腻的眼神,寒夜里女人抑制的咳嗽声,还有她走在阳光下,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轻视的目光,第一次看见苏致时,她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的模样,陆长宁指着她说她恶毒的模样……窒息感开始加重,容虞弯下腰摸着自己的脖颈开始不停的咳嗽,她跪在了地上,眼前开始变的黑暗,甚至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
房门开了一夜,破晓时分,容虞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把自己身上裹得厚毯子掀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蜷缩在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就这样待了一夜,一夜未眠。
她捡起毯子,把毯子叠好,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溪南缓缓敲了敲门,道:“夫人,您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
容虞坐在床上,道:“进来吧。”
溪南和溪北走进来,除了昨天刚刚拿进来的腊梅不见了,房里一切如常。
容虞被伺候着洗漱,又梳了头发,上了些粉还有口脂,她长的美,随便一打扮就更显得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