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已经选了那女子,便当他们姐弟俩早就死了吧!何苦又来找?
江志张了张嘴,竟头一个掉了泪。
姐弟俩面面相觑,然而谁也没上前劝慰,就这么静静坐在原地,听江志哽咽着说了他们逃离家乡后发生的事。
“……我知对不起你们,便日夜发奋苦读,好在天不负我,如今我得中第二甲第二名进士。本来是要留在京中熬资历的,可我等不起,且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可巧有几处州县地处偏僻,许多人都不大愿意去,圣人着急用人,我自己写了几回折子,也便得了。”
之前他的恩师便同他分析过,似他这等寒门士子,与其留在京中苦熬资历,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倒不如放手一搏,先去外地上任。只要肯吃苦,结结实实混些实打实的政绩,一年在外管饱比三年留京都强。
且有实权的官儿升迁起来本就比虚职容易些,不过起/点略低罢了,可若是混得开,日后路自然走得更稳。
江志擦了擦眼泪,又道:“其实我早知你们在此处,只是一直没脸来,如今好容易有了些盼头,且想在上任前问问,可愿意与我一同去?”
不等他们回答,江志又道:“我都打听好了,那里固然不比沂源府繁华,可县衙所在的县城也还不错,不比青山镇差到哪里去。且为父是当地父母,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苦了你们。再熬几年,未必不会升迁,届时你们跟在我身边,便是成家立业也好往上提一提。”
话音未落,胭虎已然梗着脖子道:“谁用你亡羊补牢的?我,我同姐姐已有意中人,你自己上任去吧!”
说着,还赌气似的道:“去了之后最好再讨个更妖娆妩媚又刁钻的小老婆,只是可惜这回没有原配的子嗣供她磋磨了!”
江志全然听不进后头的话,只是惊得站了起来,“意中人?什么时候的事?是怎样的人?快叫来给我瞧瞧。”
胭虎又要说话,却被胭脂拦住。
他有些不甘心,可到底还是听了姐姐的劝。
“爹,”胭脂的心性终究成熟些,知道此刻不是赌气的时候,便努力心平气和的道,“弟弟这话,却并不全然是气话。我已认定了一个人,此生非他不嫁,而他自然也非我不娶。弟弟虽然还小,可也有了意中人,我也知他并非一时冲动,故而并不愿意棒打鸳鸯。若是他们来日得以共结连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即便不能成,也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再者,我的买卖也在此处,此刻却还走不得。”
她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的,从表情到语气再到眼神无一不坚定,本以为会迎来江志激烈的反对,谁知他张了张嘴,竟满面颓然的长叹一声。
“到底是爹爹的不是,若非我一心只读圣贤书,又一时耳根子软,娶了恶妇进门,忽略了你们,也不会有今日……”
胭脂姐弟没言语,因为确实事实如此。
假若当时江志忍住了没有再娶,他们一家三口一门心思好好过日子,也未必会穷困潦倒。待到今日他荣登皇榜,姐弟俩便顺理成章的换了身份,又哪里来的这般波折?
姐弟俩知道源头出在何处,却不好再开口,所以沉默。而江志也明白自己便是罪魁祸首,时至今日,也是无颜面对,故而并不一味强横。
第56章
爷仨说了半日话,江志眼眶微红的出来,胭脂姐弟送到门口,江志便叫他们不必送了。
“近来天气渐热,如今正是中午,日头毒辣的很,莫要晒着了,进去吧。”
方才三人都掉了泪,现在都顶着一双兔子眼,谁也不比谁强些。
胭虎抓着自家姐姐的胳膊,却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只是不往江志那边看。
江志见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又语气温和的对胭脂道:“我尚能在沂源府停留三日,便住在城外驿馆内,若是有什么事,可托人去寻我。”
胭脂点了点头,见江志转身欲走,忍不住跟了几步,声音发颤的问道:“那,那三日后呢?”
江志苦笑,“三日后,我便要上任去了。”
这一去何止千里?光是来回赶路只怕就得三四个月,且江志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往回调,往后亲人之间见面谈何容易?
胭脂就忍不住掉了泪,却不好开口说挽留的话。
她虽然身为女子,可也读过书,知道些道理。父亲这是给朝廷做官去,圣意难违,哪里能随心所欲?只怕眼下停在这里,也是费尽周折才争取过来的。自己若再哭哭啼啼,行那小女儿态,只怕叫他越发放心不下了。
想到这里,她当即朝江志行了个大礼,“父亲安心上任去吧,到了之后千万托人捎个信儿回来,也好叫我们放心。我与弟弟在此间一切安好,父亲不必挂怀,万事还以国计民情为重,莫要叫朝廷失望才好。”
江志此行本只是打算看看孩子,断然没想到竟会从女儿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登时既难受又骄傲,两眼泪汪汪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胭虎咬了咬牙,也跟着磕了个头,虽依旧不看他,然心中也颇难受。
跟着送出来的徐峰等人难免被感染,也是十分唏嘘。
赵恒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主动请命道:“我送江大人出城吧。”
江志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会儿,点点头,“也罢。”
爷仨又胡乱说了几句,到底是狠心分别了,胭脂姐弟跟着追了几步,到底没追出去。
追上去又如何?不追上去又如何?左右都是留不住的,来日还不知何时相见,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现在还没多少情分的时候分开了,省的日后想的慌。
胭脂咬了咬唇,有点委屈,又有点骄傲:左右这几年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我爹爹出息了,熬过去就好了!
江志也没坐轿,只是走着,赵恒陪在他身侧也不讲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步行了两条街,最后一抬头都能远远地看见城门了,江志这才深深地看了赵恒一会儿,百感交集道:“我那一双儿女,多赖你照拂,不胜感激。”
赵恒笑道:“不过是志趣相投,也算有缘,江大人不必多礼。”
“甚么大人,”江志自嘲一笑,摆摆手,“你也不必在我跟前拿什么晚辈的款儿,昨日我已拜访过徐大人,禀明来意之后,他多有跟我说起你的好处。说来,若你当初不主动辞官,如今少说官居五品之上,岂是我这区区七品县令可以仰望的?”
赵恒淡淡一笑,既不骄傲也不谦虚,“旧事莫重提,即已辞官,便没有了当日的赵指挥使,唯剩今日的赵大镖头罢了。”
“你不后悔?”江志追问道,“听说你的恩师汪先生他们已经为你正身,若你想重归朝堂,想来也容易得很。”。
说来,这话他问的既有私心也有旁的。
五品,那可是五品啊!多少人豁出命去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扒上边儿,这人竟当真就说撩开手就撩开了?难不成他果然没有一丁点儿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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