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郑辉猜不透他究竟什么心思,唯有耐着性子陪在身后,直到他拿定主意为止,然而就在那个当口,前头竟无端端的出现两个人,他能瞧见,李永邦自然也不例外,郑辉明显的感觉到主子的背脊好像是僵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打量那一主一仆,是个年纪很小的宫女,提着一盏灯笼为身后的人领路。

雪天路滑,她们走的很慢,女人的身姿袅娜,长长的黑发如瀑,只用简单的绿玉簪子固定,素净而淡雅。

太子定定的望了一会儿,道:“走吧,咱们这一天听的壁角可真够多的。”

郑辉谄笑道:“奴才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李永邦拍了一把他的脑袋道:“就你会耍嘴皮子。”

说完,一行人紧紧的跟上,为了不叫前面的人发觉,还把灯熄了,躲在阴影里。

没想到,那一主一仆竟一路出了日精门直往天街上去,眼见着太子的眉头蹙起,郑辉的心里也跟着直打鼓。

果然,那人踩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赵氏的跟前,是时天边昼夜交替完毕,落日连仅有的一点余晖也被昏暗给吞噬了。不远处钦安殿的宝顶在夜色里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隆重的宿命感。

从心里说,郑辉巴不得现在谁过去给赵氏一点脸色看,最好是大妃上官氏,这样一来,太子就能出面英雄救美,根据太子和大妃置气的频率比他上茅房的频率还要勤来看,赵氏一定可以力挽狂澜,咸鱼翻身。

他这么盼望着赵氏复宠,倒不见得他对赵氏有多忠心,而是赵氏平时手疏,从不吝啬打赏下人,最要紧是喜欢听好话,这样的人容易糊弄。

他正自想的出神,就听到前头的人冷不丁来了一句:“天寒地冻的跪在这里,滴水未进又粒米未食,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夜色浓浓的化开,像泼洒到宣纸上的墨汁,郑辉看不清太子的脸,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但是能令一个太监听了都觉得心动的,想必主子应该也不例外吧?

郑辉知趣的从太子身旁又退后半步,但还是能清楚的听见燕贵太妃吩咐身旁的侍女道,“彩娥,把我之前准备的糕点拿来。”

彩娥把食盒放到赵氏跟前,打开盖子,赵氏畏畏缩缩的不敢接,嗫嚅道:“臣妾谢过太妃娘娘,可是殿下有吩咐,不让人送吃的。”

燕贵太妃朝那监查的老嬷嬷点点头,老嬷嬷便立刻面朝另一边转过去,赵氏这才放心大胆的伸手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被饿了三年。

“不用急,慢慢吃。”燕贵太妃柔声道,一边抽出了腰间的丝帕递给赵氏。

赵氏颤畏着手接过,感激涕零道:“臣妾谢过太妃娘娘,臣妾先前莽撞无知,顶撞了太妃娘娘,但请太妃娘娘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臣妾不是有意的。现在臣妾才知道什么叫做雪中送炭。”

燕贵太妃抿了抿唇:“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并不在乎。因为你顶撞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代表的天家体面,所以你该知道,你的生死不是我说了算的,也不是你跪在这里就能轻易抵消的。”

赵氏一听立即哭道:“求太妃娘娘救我,如今就只有您能救我了,只要您一句话……”说着,猛的伏地磕头,脑袋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至死不忘。求太妃娘娘一定要施以援手。”

“不忘?”燕贵太妃哂笑了一下:“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报答我?”

赵氏垂首看着地面,那里已冻了一层冰,重重的寒气渗透过衣物侵入她的身体,令她止不住的发抖。她一个劲的点头,由于用力过猛,又乏力失温,整个人倾向一边倒去。

燕贵太妃命彩娥将她扶起来,赵氏的上下嘴唇冻得发紫,哆嗦道:“太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真的。臣妾愿意做猪做狗,来报答太妃娘娘的恩情。”

燕贵太妃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道:“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吧,你的那套嘴脸还是尽留给殿下好了,我这里大可不必,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之所以有今天,我也有推波助澜的份,你眼下只怕是恨都恨死我了,还谈什么报答?!”

“也确实是没齿难忘。”燕贵太妃语带讥讽道,“不过话说回来,设局引你入瓮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毕竟明日里太子就要登极,你若挺尸于此,着实是有失体面,我这才来给你送吃的,你不必感激我,但你的确应该恨一个人。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嘛。”

赵氏听了这话,懵懵的望向燕贵太妃。

如此蠢笨,燕贵太妃不禁当真有些怜悯她:“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吧?”

旁的人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这个赵氏倒好,话都敞开了说她还是云里雾里的,可见要是做人没什么天分,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要死在深宫,真不知道上官氏怎么会容忍她活到今朝。燕贵太妃忽然觉得她无药可救,提起裙摆转身就要走,“话我可都给你撂在这儿了,你要是还没想清楚就继续好好地想,你有一夜的时间思量,我只是好心提点你一句,你若是冻死了饿死了,伤的是你夫君的颜面,也伤了你阖族的颜面,换言之,也显得我天家法不容情,过于刚则,可你若是自戕,那就是株连三族的死罪,不但你有事,你的家族也跟着有事,所以怎么个死法,怎么死才恰当,你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

赵氏口中的糕点蓦地噎住,猛烈的咳嗽起来,半晌,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臣妾当真没救了?”

燕贵太妃半侧过头,反问道:“你说呢?先帝大敛的丧仪闹出这样的事,莫非你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氏低声呜咽起来:“可臣妾也不想的,臣妾并没有要对先帝大不敬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她说到这里顿住。

“实在是什么?”燕贵太妃笑问,“实在是你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大妃比下去是吗?平日里你凡事压她一头也就罢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不懂得忍耐一下,非要在众人面前让殿下难堪?”

“我——”赵氏似乎霎时想通了,双眼圆睁着,空洞的吓人,“太妃娘娘的意思是,意思是……有人故意激将我?”

“你说呢?”燕贵太妃让彩娥把东西收拾好,乜了一眼赵氏,随后在彩娥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俄顷,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太子等人还躲在不远处的暗影里,郑辉等燕贵太妃走了之后才终于敢吱声,喘了口气,打量着太子的脸色,缓缓道:“那个……殿下,您看,赵氏已经跪了一天了,也怪可怜的,要不……”

“放肆!”太子低声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本宫出主意了?”

太子很少在他跟前拿腔拿调,而今显然是真生气了。

郑辉‘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道:“主子息怒,主子请息怒,千万要保重身体。”

“郑辉啊。”太子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你今天做错的事委实是太多了。”

郑辉闻言即刻抖的如筛糠。

太子对于他的那点伎俩心中又怎会没数?什么把他往钦安殿里领,又拦着福禄不让进,太子只是不拆穿他而已,再者太子也的确想看看没有了他做靠山后的赵氏,究竟会遇到一些怎样的嘴脸。

然而凡事都有一个度,当奴才的若以为自己可以糊弄主子,摆布主子,那他就离死期不远了。更何况郑辉拦住了福禄,今天假如太子没有多此一问,并且去了排云殿的话,就和先帝留给他的鐍匣失之交臂了,那是怎样一种罪责,他郑辉担不担当的起?

念在这两年郑辉伺候的还算尽心的份上,太子没有怎么开发他,只是道:“郑辉啊,要知道,咸鱼翻身,即便真的翻身了,也还是一条咸鱼。懂吗?”

郑辉一愣,太子又道,“明日大典过后你就回到原先的府邸替我看宅子去吧,亦或者你有别的打算也可以跟我提。”

郑辉痛苦的把头埋在草堆里,颤声道:“奴才本想一辈子在主子跟前尽忠,如今是不能了,全怪奴才蠢钝,险些害了主子,奴才愿意去替主子看王府,主子让奴才干什么,奴才都愿意,那已经是主子给奴才最大的恩典了,奴才别无所求。”

太子点点头道:“行吧,你不必跟着我了,回值房里歇着去吧,打点一下。其他两个,跟我去庆祥宫。”

那一个太监和一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垂头闷声道:“是。”

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他们今日是真切的见识到了。

两人再不敢像先前那般懈怠,转而神色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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