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你如今有孕在身,胭脂还小,需要你在家照料可是!若真是陷阱,万一太孙出事,去不去都得受天下人指责夫君,匹夫所指,万死难辞,这种骂名如何背得?
嘘,小心吵醒胭脂。
床榻上,久不见父亲的小姑娘窝在暖烘烘的被褥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捏着一个轻巧的玲珑球,短小的五指自然微张,一看就是睡熟了的娇憨模样。
等此事了结,我便带你和胭脂回祖地一趟,她不是喜欢跟盛家的女郎扑流萤么,到时我让人先准备一番,给她个惊喜,再让她大大方方到别人跟头去炫耀。
骗子。
睡到发热的鬓边湿哒哒的,湿发被一只大手轻轻拨开。
胭脂。好好睡,醒来不可闹你母亲。等阿父回来再陪你玩。
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她没闹,她听话得很。
可是惊喜在哪?说好的回来,人呢?
记忆中的残影宛如水波一般动荡,在镜子前的女子侧头带着慈爱的微笑冲她挥手,大腹便便,换上了入宫才能穿的衣裳。
胭脂,阿娘也走了,有事要进宫一趟,别怕有小重照顾你,出去玩吧。
外头没什么好玩的。
她不想去,她想待在母亲身边。
去吧,这回可以晚些归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回不来了
回来再也不是当初的家了。
咯吱一声,宅内的人骤然推开大门。
门房警惕的面色一变,惊愕地看向已经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子和她背后手杵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衣着打扮,样貌气态又不似是打秋风的。
语气有所缓和,疑惑地问:你们什么人?这里乃朝廷命官之家周府,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来的地方。
什么人胭脂啼笑皆非,笑着笑着眼泪如决堤一般,溃流而下。
当真是朱门绣户应犹在,却是朱颜改。
不再是她自个儿的家了,没有血脉至亲,没有当初熟悉的面孔,这样的深宅大院,不过是一座冰冷透顶的房子。
兴许她认识它,但对这座房子来说她则早已经面目全非,她不过就是个私藏着记忆的陌生人。
胭脂。
谢伯卿看着眼前的身影刹那间变成一具失了鲜活没了魂魄的躯体,直愣愣干巴巴地转过身往回走。
别叫我。
别跟我说话。
从前胭脂来这里看看,是因为年纪小,老是心存念想。
想说不定都是她做的一场梦,醒来就会好了。
但是偷偷来这,胭脂从来都是躲在远处旁观的。
不敢进去,不敢敲门,防的就是让她当头一棒的情景,就怕门后突然有人开门,陡然出现一张与记忆中不一样的脸,问她是谁。
不想谢伯卿今日的所作所为,竟叫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陌生从未见过的门房一开口就能颠覆了她自我编制的幻想。
失去勇气后的胭脂一刻也不敢在昔日的家门前多待,她甚至更怕门房再追问下去,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其实也这么想问问。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了解她的过往,所有的经历就似镜花水月,如梦如幻,分不清一个叫胭脂的人的存在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到底有没有父母有没有过亲人,她为什么会回不去她自己的家。
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归。
她比被遗弃在老旧宅院,倚墙而靠等待一场久违大雨的芭蕉还要可怜。
别再跟着我了!
听见地上水花被踩得溅开的声响,胭脂对着身后的老人痛苦地怒吼。
在触及谢伯卿悲悯哀痛的眼神中,她隐忍地捏紧双手,压低嗓门愤恨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你是故意来揭穿我身份的?你想以此证明什么?
我年岁已高,是个老糊涂,带你来着只是为了查验你到底是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样,并没有其他恶意,你不要动怒。比起胭脂的情绪激动,谢伯卿就如历经风霜的朽木,依然庄严稳重。
他其实早就有打算找胭脂化解心结,只是碍于她一直待在内院,又生了病才拖到今日。
谢伯卿道:当年带你来家里的道人混迹茫茫人海,早已不知所踪,他说你是他从人牙子那买来的弃儿,家中贫困已生不起炊烟,那户人家要发卖你,道人见你伶俐乖巧便将你留下了。我当时意志颓靡,又患了疾,不曾仔细推敲查验你的来路。
你那时才五岁,我想你应当记得许多事,我教灵官跟小犊郎读书识字时你也在旁,灵官不知事书读得七零八落,你却忽然纠正了他一句,哪句错了。我想寻常农户出身的女儿,断然是提不出来的,连字都认不出,遑论指出对错。
是因为你自身就有基础,有人自小为你启蒙,精心教导你才学,你才能这般熟记于心的脱口而出拗口的字句。但我那时糊涂,自视甚高,气恼灵官的傻症久不见好,将你的反常自我糊弄过去,认为你是有些天赋在里面。现在想来,我若早些察觉出你的身世,就不会再有后面你陷害灵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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