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锦年和路文元分开睡了。
这举动多半有赌气的嫌疑,但陆文元没有管他,反正一周以内陆锦年一定要给他个答案,在这之前他想怎么样都随便吧。
他们睡觉的的那两张床已经被陆文元钉死在陆锦年的房间,家里本来还有几间使用很少的客房,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文元让来打扫的阿姨把床垫什么都全都拿走了,陆锦年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只能在陆文元房间里打地铺。
夏天嘛,其实睡哪都一样,奥斯卡够不着床板,偷偷摸摸窝到陆锦年枕头边上了,才满月的小猫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陆锦年往里面挪了点怕晚上翻身不小心压到它,但是奥斯卡并不领情,它接连受到惊吓,现在非常粘人。陆锦年想起昨晚他在意识迷离间似乎还听到了几声奥斯卡可怜兮兮的喵喵声,现在看到奥斯卡拼命往他这边蹭他还觉得有点心虚,有种被小孩儿抓包的尴尬,所幸奥斯卡只是一只小猫咪,不会缠着大人问东问西,它在陆锦年脸上舔了几口,就老老实实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陆锦年也没有坐陆文元的摩托车,他早起了四十分钟,给奥斯卡泡完奶后去两公里外的公交车站等车了,途中收到了林思行的微信,喊他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这倒是个挺及时的邀约,他跟林思行约在出租房那边,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不打算回老屋了。
陆锦年的志愿申报已经通过了,这段时间要找人把那个开着玩的奶茶店转手掉,总店老板跟他说有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人挺不错的,但是付清转让费可能有点困难,让陆锦年跟她找个时间再详细聊聊。
七点多的时候陆文元领着几个人到店里点奶茶,陆锦年其实不会做什么奶茶,稍微复杂点的都被他从菜单上删掉了。
“你们人太多了,在这里等全部做完就要迟到了,还是放学了再来吧。”陆锦年不动声色地下逐客令,反正等到他们放学的那个时间他早走了。
徐正南今天没跟着陆文元一起,陆锦年有点担心昨晚的后续,总不至于被人打进医院了吧?他们走的时候周青凯那边可是有六个人,他往陆文元那边瞟了两眼,有点拉不下脸去问。
“徐正南睡过头了,这片儿一般不会有人跟他动手。”陆文元在收银台上敲了两下,“有生意都不做,陆老板大气啊。”
陆锦年心里还憋着气,客房里那些被撤走的床垫一看就是故意的,陆文元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很乖的样子,背地里的算计是一点都没减少。
“你这最近表现得才好了点,别带着人又给你们郑老师捣乱。”
“行,那我走了,晚上再过来。”
陆文元过来晃一圈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早上起来没看到他哥有点不习惯,现在人见到了心情也就好了。
陆锦年和林思行约的时间是六点碰面,四点多的时候疗养院那边给陆锦年打来电话,说董雨晴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让他过去一趟。
最开始陆锦年听到这些的时候还很紧张,他陪董雨晴去过很多次医院,董雨晴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恶化到什么地步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打击中,陆锦年已经不再寄希望于母亲能恢复正常,等他经济彻底独立以后,他会把母亲接到身边,他知道对董雨晴来说他意味着什么,无论他们家发生过什么,他都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赶到疗养院的时候陆锦年才知道原来陆泽炀也被叫来了,上次见到父母在一起的场景还是刚把董雨晴送来疗养院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陆泽炀是什么时候回国的,陆文元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些。
“锦年。”陆泽炀叫了他一声,笑得有点勉强,看得出来他没见识过董雨晴病发时的状态,这会儿被吓到也是情理之中的。
“爸,你要还有事就去忙吧,我留在这就行了。”陆锦年估计晚上的饭应该是吃不了了,和林思行稍微解释了下就没再看手机了。
“不着急,这边的事比较重要。”
陆泽炀应该是从哪里赶回来的,不知道他们之前聊了些什么,董雨晴又打了点镇定剂,现在睡下了,主治医生在门口等他们,陆锦年看了看董雨晴没受什么外伤后就跟着医生出去了。
关于董雨晴的情况陆锦年还算是了解的比较清楚的,他上中学那会儿没少查资料,后来又跟各路医生打交道,他和董雨晴的身份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颠倒。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治疗,我们发现病人似乎还有一些隐藏的问题没有解决,这和刚入院时候你们给出的基本情况不太符合,如果你们希望病人能得到最合适的治疗,最好事无巨细把当时没说出来的事情好好说清楚,”主治医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他看了看陆泽炀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些事可能涉及部分隐私或者别的问题,这种情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不少,但是这种隐瞒对病人是没有任何益处的,越早了解病因越早对症下药,否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直到这时候陆锦年都以为是关于生陆文元时候的那些事陆泽炀没跟医生说清楚,因为这些事也是他最近才知道的,了解全部
', ' ')('经过的人只有陆泽炀和董雨晴,这件事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太人道,但也没到难以启齿的地步,他坐在旁边等陆泽炀再说一遍,可他这次听到的和陆泽炀最开始跟他说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妻子,”陆泽炀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陆锦年觉得实在稀奇,陆泽炀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可能多一个外人就讲不出话吧?医生倒是没说什么,就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陆锦年到现在才隐隐意识到可能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之前这边的医生跟他说过董雨晴在电击治疗后有时会颠三倒四讲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对陆泽炀说这样的话。
又过了几分钟,陆泽炀终于做好了思想建设,当陆泽炀开口以后陆锦年才明白,原来被顾忌的人不是医生而是他。
“被人强暴过,我小儿子不是我亲生的。”
“爸?”陆锦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胡说什么?”
“十几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当年我们那边有个疯子,他从没影响过别人一直也就没什么人管,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突然一反常态把我妻子给打晕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醒过来以后情绪特别激动,当时就有自杀倾向了。”
可能是这段记忆太过沉重,陆泽炀在医生的允许下点了一根烟,陆锦年实在无法消化这些信息,这简直比他在董雨晴房间里找到那本病历时还要荒谬。
“我妻子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我们这个家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这些年她一直怨我,我那时候没保护好她,这确实是我的责任,我一直想弥补她,但她不愿意再给我机会。”
陆泽炀狠狠吸了两口烟,封闭的空间里很快烟雾缭绕起来,这种带有尼古丁的烟雾非常刺人,陆锦年被呛得猛咳了几下,连眼睛都被熏得有点发酸。
“所以为什么会决定生下这个小孩儿呢?”医生见过的这类事太多了,这会儿已经见怪不怪,他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因为通常来说是不会有家庭愿意让这样的小孩儿出生的。
陆泽炀不知道陆锦年已经看过病历的事,他有点犹豫地往陆锦年那边看了两眼,对医生说:“这事我私下再跟你说吧。”
医生也没勉强,他在笔记本上记了些内容,然后和陆泽炀确认:“所以现在能确定的是除了刚送来时描述的产后焦虑和抑郁问题还有早年遭受侵犯时留下的心理创伤,这样的话我们的治疗方式需要重新调整,原先的电击治疗可以暂时停止,再针对病人的现状……”
陆锦年已经听不清医生的话了,他在极度震惊下产生了一种浸在水里的感觉,手脚发冷,无法动弹,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了,他呆愣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些无缘无故的对陆文元的迁怒究竟是源于何处了,也明白董雨晴疯狂又偏执的爱背后囊括了什么,如果不是董雨晴身体不好,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病,陆文元是绝对绝对不会被她生下来的,他是罪孽的延续,也是自己新生的开端,他是杂糅了恶意与善意的综合体,即使他自己对此一概不知。
那种苍白无力的绝望感压得陆锦年无法喘息,关于母亲和弟弟,他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弥补他们所遭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锦年,锦年?”
陆泽炀见他表情不对唤了他两声,陆锦年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泽炀了,这个跟他早已形同陌路的父亲,在这些年究竟扮演者怎样的角色?对于母亲,对于陆文元,对于自己,他都是怎么看待的?
房间里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了,陆锦年此时待在里面坐立难安,他冲陆泽炀勉强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逃难一样从这里离开了。
陆泽炀和医生还有别的话要说,陆锦年去了董雨晴的病房里,镇定剂的时效就快到了,他坐在床边想起自己上次在这与董雨晴不欢而散的场景,觉得自己实在太差劲了。
他既不是好哥哥,也不是好儿子。
在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是不能互通的,比如他无法理解董雨晴做出的牺牲,比如他不能接受陆文元畸形的感情,这些偏离正规的,任谁听到都会感叹一声:真是病得不轻的举动正在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神经,他觉得母亲和弟弟都好恐怖,都是妄图把他拉进疯子阵营的怪物。
董雨晴醒过来看到他时心情还不错,前段时间的那点争执就这样轻易地翻篇了,陆锦年给她倒了杯水,长时间的反复昏睡让董雨晴看起来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在她保持安静时,那种锦衣玉食的小姐形象才会充分地表现出来。
陆锦年把病床摇到合适的位置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他这时才想起来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再看过手机。
当惯学生以后就会对手机铃声产生一种莫名的抵触,他几乎从不开声音,这会儿拿出手机一看,页面上是多到已经装不下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全都来自陆文元和林思行。
他匆匆扫了几眼,基本是询问他在哪的消息,他拿着手机刚要回拨
', ' ')(',陆文元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你在哪?”陆文元的语气不是很好,陆锦年能感觉到他在尽力克制了,这段时间陆文元在他面前就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狼,但他本身的危险性并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在疗养院这边,妈这边出了点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们之间最无话可说的部分。
“你又翻墙出去了?”
“徐正南下午来上学的时候说你的店关门了,然后你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陆文元显然还有点生气,天知道他打了多少个电话。
“太急了,没顾得上。”陆锦年把音量调得很低,虽然他觉得董雨晴已经不可能听得出陆文元的声音了。
“你晚上回来么?”
陆锦年怔了一下才回答回去,早上的那点回出租房的念头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现在觉得陆文元特别可怜,对他的包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行。”陆文元没再跟他多说什么,就此挂了电话。
这边处理完了陆锦年又去翻微信,林思行没打什么电话,微信倒是一条接着一条的发,他们这边的疗养院本来就不多,林思行判断他们在这个疗养院的可能性最大,说要过来看看。陆锦年不知道他是从哪过来的,但是三分钟之前的最后一条微信显示他已经到这里了。
这真是太突然了,陆锦年和董雨晴交代了几句就下楼了,林思行待人太过热忱,让陆锦年有点招架不住,在他人生的这十九年里遇见的人也不少,不过缘分这种东西是说不清的,有人相识数年形同陌路,有人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林思行是知道他事情最多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信任这个人。
林思行坐在疗养院大厅的等候室,他性子很缓,在知道对方有事时不会过分催促,陆锦年过来时他正戴着耳机听歌,脚边放着的是临时买来的补品。
“你真是…”
陆锦年提起这些补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些来自外人的善意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方便上去看看阿姨吗?”林思行比他从容多了。看得出来确实是家教很好的人。
“可以,只是我妈刚睡醒没多久,聊天的话可能有点费劲。”
董雨晴现在的状态还不错,见人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上去以后董雨晴正半倚在病床上看书,她的美不具备什么攻击性,让很多人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容易被表象迷惑。
“你妈妈真好看。”
林思行在病房门口跟陆锦年低声念了一句,陆锦年笑了笑,不置一词。
“妈,这是我同学林思行,听说你身体不好过来看看你。”
董雨晴其实是很喜欢小孩子的,除了陆文元以外,在她清醒的时候对小孩儿都很柔和,她冲林思行笑着说了声谢谢,这个笑容让她的美瞬间灵动起来,完全看不出是有精神问题的病人。
她今天的兴致很高,可能是昏睡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令她开心的趣事,她拉着林思行讲陆锦年小时候的事,一连聊了半个多小时都不见疲色,最后还是陪同治疗的护士来提醒才草草结束。
那头陆泽炀和主治医生也聊完了,重新制定的治疗方案也基本完成,他在病房外面遥遥望了一眼董雨晴没有进去,下午董雨晴病发的状态还让他心有余悸,他很清楚自己和陆文元都是董雨晴这里的高压线,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自讨没趣。
陆锦年现在情绪好多了,当一个外人进入压抑的环境时,紧绷的神经反而会放松下来,他神色如常地和陆泽炀又交谈了一会儿,仿佛下午听见那些荒唐往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等今天的事全部完结以后,饥饿感才慢慢翻涌出来,陆锦年揉了两下肚子叹了口气,他中午就没吃什么,现在突然饿得有点发慌。
“饿了?”林思行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三明治,陆锦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一个就开始猛啃。
他们还在疗养院门口,陆泽炀刚走不久,陆锦年不想跟他挨着,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
郊区的空气很好,晚上的风也不像城区里的带着热气,他和林思行随便找了个凳子坐CIA,嚼着三明治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还真是执着,为了今天这顿晚饭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不全是为了晚饭,”林思行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面包渣,“我对你这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怎么突然决定出国了,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要回北京吗?”陆锦年没接他的话茬,顺着自己想说的继续说下去。
“世事无常呗,不过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真有点舍不得。”
林思行侧过头来看陆锦年,他穿得很休闲,T恤配上运动裤,很标准的高中男生打扮,原本他今天准备了很多东西,但是事发突然,餐厅那边的所有准备都排不上用场了。这边只有露天的板凳和干巴巴的三明治,但是看着陆锦年吃得很尽兴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其实这个地方也不错。
', '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过去在陆锦年侧脸上迅速亲了一口,一套动作下来如蜻蜓点水一般,陆锦年愣了一下,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亲到。
“我今天想说的就是这个,”开了头以后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了,林思行直视陆锦年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真诚,“我很喜欢你,所以觉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你是我这些年遇见的最特别的人,看起来坚强独立却意外的很容易让人燃起保护欲。当时我跟你说以后去北京我可以照顾你,这句话不是一时冲动,虽然最后你还是选择留在这边,但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都在。”
这些话不知道林思行排练过多少遍,这时候说出来完全没有卡壳,陆锦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住了,半天都没能接上话。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在你这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我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觉得一定要有这么一个步骤,至于你接不接受我,我们都还可以做朋友。”
陆锦年这下终于回过神了,他确实没想到林思行要跟他说的话是这些,在不知所措之于他还隐隐觉得有点感动,这可能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心理状态,即使他对林思行没有这种想法,但被人这么用心对待实在难能可贵。
“林思行,抱歉,我觉得我们…”他好像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几次起头失败以后,陆锦年干脆闭嘴了。
以他们家的这种状态,接受任何一段感情都是对他人的不负责任,他辜负的人太多了,实在不敢再背负上一个。
“没关系,”林思行安慰他,“你不用这么紧张。”
陆锦年深呼吸了几下想重新开口,在抬起头的不经意间竟然看到陆文元靠着摩托车在他们十米之外的地方。
郊区的树林太暗了,在情绪的起伏下他和林思行谁都没有发现那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陆文元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两个,晚风吹起落叶簌簌,陆锦年在一瞬间感到猛烈的心悸,他们在夜色中对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街那头的车灯恰到好处地扫到了陆文元站立的那一片空地,陆锦年在灯光下看到了陆文元脚边堆积的烟头,然后他意识到陆文元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长得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