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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佳睿选的地方还是自己那个小餐馆,陆锦年很久没有来过了,这里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样子。段佳睿就在门口新支的棚子底下等他们,他的头发终于染回了黑色,保持着之前的长度没有改变,看起来倒是比以前稳重了很多。
陆文元看他这样子就嗤笑了一声,陆锦年当下了然,这人肯定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着调。
“你笑什么?”段佳睿揪住一撮头发在食指上转了几圈,冲陆文元挑了一下眉:“哥哥我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说着目光落到了陆锦年身上,顿时又困惑起来:“这位是你新找的伴儿?看着还有点眼熟,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
这场面简直和他初见陆锦年时如出一辙,陆文元知道他又犯病了,招呼陆锦年进屋里去,不要理他。
段佳睿见状也没说什么,自己乐了半天才有了点正经样子:“陆锦年,好久不见了。”
“嗯,确实是很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当年被段佳睿押送去机场的时候,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陆锦年只觉得啼笑皆非,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最后变得更糟的好像只有他和陆文元。
“陆锦年,在美国的时候过得还好吗?跟林思行相处的怎么样?我好像听说他下个月也要回国了。”
“暂时借调而已,他家人都在国外,总归是要回去的。”
段佳睿点点头,给陆文元和陆锦年的杯子里添上了酒:“是啊,总归是要回去的。”
“他不喝酒。”陆文元终于有了点反应,把陆锦年的酒杯推回段佳睿那边。
段佳睿闻言轻笑一声,欣然接过酒杯道:“看你们这样子,我这恶人当得似乎也不算彻底。”
陆文元冲他举了下酒杯,语气里透着几分挪揄:“你太谦虚了,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两人你来我往互敬了几杯酒,那头徐正南才姗姗来迟,他走进来时还有点迟疑,看到卡座那边的三个人并没有发生什么肢体冲突才慢慢走了过来。
“南南来啦,”段佳睿拍了拍自己身边明显空出来的位置,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徐正南坐定后看了一圈,居然生出点时间倒流的错乱感,对面两个人在他走了以后不知道又聊了些什么,这会儿看起来已经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我来晚了,老规矩先自罚三杯,睿哥你也别拿我拱火,这两位爷你惹不起,我就更惹不起了。”徐正南规规矩矩喝了三杯,不肯加入段佳睿作死,段佳睿意兴阑珊地勾了勾手,让人把菜给上了。
这三个人似乎也很久没聚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聊到了半夜,段佳睿叫人给陆锦年沏的茶已经换了三壶了,陆文元带来的四瓶茅台也都见了底。陆锦年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在他缺席的陆文元人生的这十五年里,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一个聆听者。
徐正南是三个人里酒量最差的,刚来的时候估计他也没想到今天会喝这么多,那痛痛快快三杯罚酒的后劲让他现在几乎不省人事。段佳睿和陆文元也有点醉了,两人自己动手把徐正南搬上车,又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你今天住哪边,等会儿送你一程?”陆文元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他朝陆锦年招了招手,让他上车坐到逆风的那边去。
段佳睿没有接话,盯着陆锦年坐上车后才慢吞吞吸了一口烟:“你对他真挺好的。”
如果是平时陆文元肯定不会和人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今天可能是喝得真的有点多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抖落的烟灰,漫不经心道:“我总要有点寄托吧。”
段佳睿听了就笑:“那你这寄托还真是有够缥缈的。”
陆文元跟着笑了两声,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
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大,两个人手里的烟没抽几口就已经快燃尽了,段佳睿吸完最后一口作势要扔,被陆文元拦下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段佳睿这回是真的没脾气了,谁能想到这个人和陆锦年在一起那么短时间里留下的破习惯,竟然能顽强地延续至今。
他正想说点什么,街道对面突然有人隔着车流叫了他一声,这一声叫得非常响亮,以至于还清醒着的人全都回过了头。街对面站着的是个看上去只有高中模样的小男生,套了件松松垮垮的无袖T,冲段佳睿笑得十分灿烂。
段佳睿当即变了脸色,拽着陆文元不由分说就往车上拖,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对陆锦年冷冷地说:“开车。”那小男生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保持着灿烂的微笑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陆锦年对他人的事向来没什么好奇心,副驾驶的徐正南还在昏睡之中,后座的陆文元和段佳睿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陆文元恍然大悟道:“我说刚才那小鬼怎么这么眼熟呢,那不是萧送寒的弟弟萧暮么?”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段佳睿一番:“你疯了?去招惹他?”
段佳睿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当然不可能去
', ' ')('招惹友人的弟弟,只是他们上一次见面时,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萧送寒的弟弟!
“你可别不当回事,你要真敢像你对那些小情儿一样对萧暮,你老子这次恐怕就要大义灭亲了。”
“我知道,”段佳睿说,“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
陆锦年先把车到徐正南市中心的公寓,他这会儿人稍微清醒点了,搂着陆文元“兄弟兄弟”的叫,陆文元烦得不行,和段佳睿一左一右把他架进电梯里了。陆锦年没跟着上去,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市中心这块儿却还是灯火通明,他在驾驶座上抬头看了看二十三楼亮起来灯,那种一直以来格格不入的微妙感莫名其妙就变得更强烈了。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吧,陆文元一个人从单元楼里出来了,小区里的路灯很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一样,他走到车门边的时候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上。
车里的酒气还没有散去,在凌晨的夜晚熏得人头脑发昏,陆文元把车窗按下来了一点,涌进来的晚风吹乱了陆锦年的头发,陆文元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竟然伸手帮他拢了拢头发。
“你......?”陆锦年在这一刻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陆文元的举动没有让他产生半分被冒犯的感觉,但他还是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陆文元在与人相处的分寸上拿捏得很好,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触碰适合什么样的关系,就像现在这样,在他无心越界之后,他的手仅仅虚握在陆锦年的发梢上。
“像以前那样叫我吧,”陆文元收回了自己的手,“你现在这样子总让我觉得像是另一个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困惑,思考片刻后,他又朝驾驶座那边倾斜了一点,对上陆锦年的眼睛:“你是陆锦年吗?”
陆文元的眼底一片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态,他的眉头微皱,盯着陆锦年的眼神格外执拗,就好像得不到满意的回答绝对不会罢休。
可陆锦年并不知道这答案该是什么。
“你希望我怎么说?”陆锦年抬手揉了揉陆文元的头发,就像他从前做过的很多次那样,“回家吧,圆圆。”
***
回国一个多星期以后,陆锦年终于见到了董雨晴,之前段佳睿有叫人跟他说过董雨晴的情况不太好,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真的见到董雨晴时,他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董雨晴的头发白了大半,原本精致美丽的面容光彩不复,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消瘦,像是某种干枯的植物。陆锦年站到门口时,董雨晴正垂头摆弄手里的一本书,这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泛黄的纸页卷起了很多毛边,董雨晴把它翻得哗哗作响,不知道在寻找哪年留下的记号。
“妈。”陆锦年低声叫了她一声,董雨晴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时,眼神里是一闪而过的茫然。
她看上去实在苍老了很多,这让陆锦年一时间有点失语,他从小就是董雨晴的精神寄托,所以他不得不把这份不正常的衰老归结到自己不辞而别的这四年里。
“......年年?”
在认出陆锦年以后,董雨晴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即使在四年前他们因为陆文元的事不欢而散,但她在陆锦年身上终归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您怎么不好好配合治疗呢?”陆锦年走到董雨晴身边接下了她手里的书,那是很老的一版《挪威的森林》,上面有很多地方被水性笔涂黑的墨团。
“这是他送给我的,”董雨晴突然说,“我刚上大学那年在文学社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拿着这本书坐在窗台边上。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他身上亮晶晶的,然后他抬头冲我笑了一下,我觉得他真是非常好看。”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你爷爷一直不喜欢他,我跟着他背井离乡,这一走就再没回去过,我那时候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可我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连他爱我都是假的,我孤注一掷为他付出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是累赘。”
“妈......”
“年年,我太累了,就算治好了病又能怎么样呢?我的人生早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不用说陆文元,就算是你,心里也是怨恨我的吧。”董雨晴的目光转向了窗外,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游离起来。
“我没这么想,”陆锦年说,“您干嘛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等您病情稳定以后就能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没有陆泽炀,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我们?”董雨晴皱起了眉头,“你和陆文元还是那种关系么?”
“现在不是了,”陆锦年沉默了一下,又开口说道:“但我还喜欢他。”
“看来在国外的这四年还是不够让你清醒。”
“不是时间的问题,”陆锦年对上了董雨晴的眼睛,他从来没有和董雨晴认真谈论过这件事,但当他真的把“喜欢陆文元”这句话说出来以后,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以前我总觉得是他需要我,他从小就很黏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
', ' ')('时都跟在我身边。七岁那年我们第一次分开,可能那个时候还小,所以我一直没有搞懂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是因为什么,在国外的这几年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我发现,是我需要他。”他目光炯炯,不再为以后所要承担的任何后果感到担忧,“我想要人爱我,而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即使你知道这样是错的?”董雨晴问。
陆锦年摇了摇头,否定道:“我们在一起,并不会妨碍到任何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拍打着窗户砰砰作响,但房间里是寂静的,董雨晴看着他久久没有出声,她实在难以接受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可她也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忤逆我,”董雨晴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希望所有事情能反过来,不管你怎么调皮叛逆都无所谓,只要这件事能听我的话就好,可你偏偏……”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冲陆锦年挥了挥手,满眼都是掩饰不了的疲惫,“算了,你回去吧。”
她曾经以为这段不正常的关系是可以矫正的,当年她虽然对陆锦年放出狠话,但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多久,到后来陆锦年出国,她觉得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谁成想兜兜转转浪费了好几年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妈,对不起。”
陆锦年无心让母亲失望,在他人生短暂二十三年的时光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当成一种供人疗伤的药剂,他可以是任何东西,却唯独不是他自己,他为董雨晴放弃了很多,也为陆文元改变了很多,但他从今往后想要做自己。
“回去吧。”董雨晴垂下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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