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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阿挛星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裏回映着星光的大海。
纵使完事已久,那几近于完美的艳丽胴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
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阿挛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
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感度绝佳。
即使惨遭姦淫,即使男子的抽插粗鲁暴虐至极,即使初破瓜的娇嫩膣户被蹂躏得狼籍不
堪,如海啸般的惊人快感仍将她翻掷抛起,无比凶猛的推上了高潮: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领
略不到的滋味,她却在初破身时,在下体彷佛被钢刀戳穿、伤口又遭异物反復摩擦的剧烈疼
痛之中,轻而易举地来了几回。
那样的肉体愉悦太过逼人,初经人事的阿挛一下子手足无措,神智有些恍惚。
(我我是他的人了。)
这样的念头令阿挛害羞至极,身子一颤,膣底隐隐透着酥麻。
虽然他是坏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好人但阿挛愿意用樱桃小
嘴含着他、取悦他,愿意让他粗暴的掐揉着她最最自傲的挺耸椒乳,像是要弄坏它们一样,
甚至愿意为他打开双腿,迎着他骇人的粗糙滚烫进入她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的通通射进
去--
神思不过眨眼间,阿挛彷佛已走过了两个人的大半辈子,幻想他解开她四肢的束缚,在
下次挺入时可以紧紧拥抱:她为他生一个玉雪般可爱的小女儿,两人在村后溪边搭了幢小竹
庐过日子:因为女儿渐渐懂事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恣意求欢,夜裏她总是在哄睡女儿之后,
才含着羞让他剥开衣裳,又不敢全部脱光,一边咬着唇死死忍住呻吟,一边期盼着他用又多
又猛的浓精烫坏她,灌满她急切的渴望
想着想着,下身突然温腻起来,还插着阳物的蜜管裏泌出浆厚的液感,一股一股的吐出
蜜汁,层层裹住侵入的异物。男子几乎是立刻勃挺起来,赤龙杵翘成一柄狞恶骇人的弯刀。
他惊讶之余,本想以秽言嘲弄她的敏感,享受她又羞又窘、又无力反抗的动人模样,但
却来不及开口--他从来没干过这么棒的女人。这哪里是什么处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婊子!
就连湖阳城裏首屈一指的名伎都没得比。
嫩膣裏微微一掐,就着泌润丰富的爱液将他挤退大半,半截迫出的杵茎裹满近乎透明的
浆汁,遇风湿凉,益发显出肉柱的滚烫。
男子难忍欲念,虎腰往下一沉,长物直没至底,窄小的肉管裏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
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
男子的股沟菊门,阴囊底下滴着晶莹水珠。
阿挛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男子张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
阿挛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男子以舌撬开她的牙关,抽插似的满满占据
了她的口腔。
男子越插越急,阿挛被插得快美迭生,一层迭着一层像浪头一样,忍不住拱起身子,用
耻丘顶着男子根部的耻骨,平坦的小腹一阵轻搐,抬起湿漉狼籍的外阴,就这么浆浆水水的
研磨起来。
她是天生的白虎,耻丘上光洁无毛,隆起如一只细滑幼嫩的包子,肤触极佳。这个角度
不但加重刺激阴蒂,也压着男子根部往后一扳,玉门掐得更紧,无须大耸大弄便十分舒爽。
男女采贴面而坐的姿势、风月册裏管叫「观音坐莲」的,就是摩擦耻丘耻骨的部位。然
而男上女下时,却要女子主动挺起下阴迎凑,才能享受这样的快感。
阿挛手腕、脚踝受制,只得挺起柳腰,两瓣雪臀绷得紧紧的,早已分不清拱腰所致,还
是紧凑的美膣内又将抽搐:用力扭动一阵,毕竟女子娇弱,不能长久,便要坠下。
男子突然箍住她的腰枝,双膝滑到她臀下,将粉臀用力往底下一压,硬生生让阿挛「坐」
到他腿上,猛然往上戳刺。他射过两回,泄意已略麻木,这次从头到尾都用足了力气,体力
的消耗反而远在囊底空虚之上。
阿挛四肢磨得破皮,渗出血丝,肩髋等关节疼痛欲折,睁大了失神的美眸,被封住的小
嘴忍不住呜呜出声,香涎淌出嘴角,流满雪腮,倍觉痴淫。
但这个姿势剧烈摩擦耻骨,非是难捱的酥痒,而是针刺般的酸利,片刻间凶猛的快感蜂
拥而来,将她甩上高峰!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 ' ')('」
男子顿觉入口处一束,彷佛有只婴儿小手掐紧杵根,同样是痉挛收缩,感觉却与前度全
然不同,快美的程度绝不下于膣底吸啜,射干了的赤龙杵暴胀起来,竟又硬掏着射了一回!
他仰头大叫,声如狼嚎:阿挛小嘴一松,忍不住娇声呻吟,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
两人紧抵着射了一阵,瘫软在木臺上,男子卧在她汗湿的奶脯间,一丝混杂着潮汗、体香、
口唾气味的乳脂香钻入鼻中,约莫是阿挛高潮后血气畅旺,体温将乳间气息蒸散开来,嗅着
竟觉十分甜润,软掉的阳物隐约蠢动。
他心惊之余,撑起上身退了出来:这一拉动,阿挛软软轻哼一声,小巧的下颔抵紧锁骨,
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态着实太过诱人,男子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肿胀的肉菇边缘卡
着阴户,两人俱是一阵肉紧,一起打了个哆嗦。
「小淫妇!」男子喘息着,咬牙道:「想吸干我么?」
阿挛正睁开美眸,闻言不禁又羞又气,突然想起适才自己的模样,全都让四周跪着的同
村父老看了去,既感羞耻,又觉悲凉,转念一想:「我死都不怕,受辱又算什么?既然既
然已跟了他,也就是这样了。」
她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男子虽然暴虐,却不让手下污辱她,宰製她时又极有丈夫
气概,被他占有身子之后,不知怎地忽有一丝依恋之感,心裏隐约怀着期盼:「他若能从此不
再为恶,我我便一辈子陪着他。」见他苍白的俊脸挂满汗珠,髮鬓紊乱,想伸手理一理,
忍羞低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好生服服侍你,绝不逃跑。」
男子摇头。
「我喜欢绑着女人干。若不绑着,便硬不起来。」言语之间,火烫烫的硬杵一寸一寸挤
了进去,撑开滑嫩湿漉的管壁,长长推送到底。
这是阿挛第一次神智清楚的吞纳了他,仰头「啊」的一声长长呻吟,余音荡人心魄。「你,
喜不喜欢我干你?」男子咬着她的耳珠轻声问,一边徐徐退了出来。
阿挛膣内还火辣辣的又痛又美,忽觉空虚难耐,不由得着慌,本能地摇头。
男子哼笑:「不喜欢么?那我不干了。」微微提腰,便要将肉菇拔出。
阿挛挺腰凑近,这才意识到他问了什么,羞得差点晕厥,但心底又不希望那条滚热的怒
龙脱体离去,细声道:「喜喜欢啊!」男子熊腰一沉,又插得她满满的。
面对这从未有过的美丽尤物,他拼着虚耗殆尽强打精神,正打算埋头苦干,忽听她轻喘
不止,张着香喷喷的小嘴颤抖吐息,娇羞的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支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别过头去,涨着红潮的雪靥美绝尘寰,难画难描。
男子的眼神像狼。即使在狼群裏,有这种眼神的,也必定是头疯狼。
可惜阿挛并未看见。
「喜欢。」男子说着,又趴下身去,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阿挛失声娇唤着,身体和心同感羞喜,勉强咬牙抑住呻吟,喘息着问:「那你放了他
们好不好?我啊、啊我一一辈子唔唔,啊啊一辈子、一辈子服、
服侍你啊啊啊啊啊啊--!」原来男子奋力狂抽,阿挛颤抖着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
关头。
他突然停下动作,徐徐退出大半。
阿挛颓然脱力,雪臀「啪!」落在臺上,带着浆水的击肉声格外淫靡。
「我要见血,才能硬得久长。」
阿挛轻扭柳腰,彷佛身体正抗议着突如其来的空虚,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颤声道:
「你要违反约定?」
男子冷笑:「我答应你什么来?早就说好了的,一个女人换一个男人:是你自己说一人换
全部,我可没说好。」
阿挛急得涌泪:「可可你说喜欢我的」
「我是喜欢啊!」男子道:「要不,早让那帮混蛋奸了你。我做人家的首脑,总不能自个
儿吃独食,难以服众,你把山裏女人的藏身处供出来,让我有个交代,我担保没人敢动你一
根手指头--除了我以外。」一挺下身,龙杵又排闼而入。
阿挛心底冷了半截,身体的快感也随之消减大半,硬杵刮肉的锐利痛感清清楚楚的,却
不及心来得痛。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摇摇头,神色却很坚决:「就算知道了也不说。我给了你两
次,用用嘴也来了一次,你要遵守诺言,放走三个人。」
男子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那也还有四十几个人。你让我干足四十九次,便让我放走这四十九个人--你是这意
思?」
', ' ')('阿挛心中悲凉,却还存了一丝妄想,盼望这夺走自己红丸的男子能想起她的好处,有些
许怜惜之心:闭目转头,泪水滑落面颊。
忽听不远处一人嘶喊道:「阿阿挛!我们死不足惜,你别别让这帮贼子糟蹋
自己。」阿挛无法抬头,闻声细辨,却是邻家的六旬老人樊叔。又听俩青年汉子骂不绝口,
一阵拳脚呻吟,才渐渐平息。
男子冷笑着,突然捏住她绵软的双乳,用力插入!阿挛哀叫一声,本不想示弱,无奈娇
躯敏感至极,又似对疼痛有所反应,男子狂风暴雨般恣意侵凌,动作、力道比原先更加粗鲁
残虐:她被捣得喊叫不出,全身绷得死紧,睁眼张大嘴巴,口涎汨汨流出。
未几,男子大吼一声,拔出来射在她布满红色捏痕的酥胸上,杵茎上带着鲜红血丝,尚
在流动,射出来的却是极稀薄的透明浆水,还不及滴在乳上的汗水多。
「这这一个,当是我送的!」
他面色发白,咽着唾沫勉强调匀喘息,手一挥:「放放了五个!」
众恶少嘻嘻哈哈,鬆开了五名村民。
忽有一名恶少大笑:「公子爷,您瞧这个!」架起五人之一,只见那青壮汉子双膝染血、
两颊凹陷,几已不成人形,但裆间却高高昂起,模样十分突兀。
男人气喘吁吁,咬着一抹狠笑,低头睨着阿挛:「你舍身救人,他们倒是看得爽快!这等
样人,你还要救?」阿挛脸色惨白,只是闭目流泪。
男子轻声道:「你再怎么美丽,被我干过之后,其他男人都当你是残花败柳了,个个只想
干,却不会有人敬你爱你。你村裏那些姨婆婶娘,会一辈子在你背后,说你是被男人玩烂的
婊子,暗裏妒忌男人们忘不了你的身体,想尽办法将你赶出这个地方。」
阿挛闭口不语,但心裏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她的,总是坏多于好。昔日尚且如此,何况失贞?
「犯不着为了这些贱民,伤了我对你的喜爱。」他柔声对她说:「那些女人放你孤身一人
来受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藏身处供出来,与你亲厚的,我通通饶过不杀。」
那就是要杀尽其他人的意思了,阿挛想。
这么狠、这么疯、这么嗜血的男儿,偏偏是我的郎君呢!占了我的身子的、又苍白得惹
人疼的郎君眼看村中男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最起码要保住女人的。阿挛含泪一笑,凄
然摇头。
男子端详她许久,什么话也不说。只听一阵惨呼此起彼落,不多时台前响起啪踏啪踏的
脚步声,一名恶少兴奋地回报:「公子爷,都放啦!一人切成了七段,一股脑全都放溪流去,
水上一片红哪!真是好看。」
男子皱眉道:「五马分尸也才六块,哪来的七段?」
恶少们大笑:「个个那话儿都硬得棍似,顺手又切下一段。」
阿挛差点晕死过去,男子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泪湿的面颊,柔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
次机会。女人,在哪里?」
阿挛哀求似的望着他,咬唇不说一句话。溪畔的竹庐、可爱的小女儿、夜裏羞人的缠绵
美丽的图画「锵!」一声在她心裏碎去,就像碎于夕阳的漫天云彩一样,只剩下小小的一片
叫做痴望。
男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打算按照你的意思,遵守我们的约定。四
十九个人,换你四十九次:扣掉我要了的五次,再四十四次就好。」他跃下木台,穿好裤子,
回头一招手:
「来!你们十一个混蛋,一人四次,一次不许多,一次也不许少。」
恶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动作快啊!」男子笑着,亲切地招呼:「太阳下山以前,咱们还得放人呢!四十四人一
齐『放』进水裏,看能不能把石溪堵起来!」
※ ※ ※
「那些恶少欢呼起来,轮流上前侵犯我阿姊,又动手打她。」药儿若无其事的说着,伸
手往盒底一捞。
「咦?糕没啦。这时候来点茶也挺不错。」
众人听得惨然,偌大的灵官殿裏,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谈剑笏半途就听不下去了,本
想开口问个清楚,忽又转念:「这娃儿看似幼小,说话又非是童稚之言,面对满座江湖人,犹
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谈,背后绝不简单。且听他说下去。」
任宜紫道:「你阿姊惨遭凌辱,你还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纪,忒没血性!」
药儿见没人奉茶续点,有些意兴阑珊,懒得与她斗口,抓了根干草随
', ' ')('口咬着,冷笑:「我
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说故事给你听的,只怕是一分七截的无头鬼。你摸我下边,看有腿不?」
女子多怕鬼怪,任宜紫悚然一惊,强笑道:「你你别胡说!有这么爱吃糕的鬼么?后
来呢,后来怎样了?」
药儿续道:「我躲在草丛裏,听他们淫辱我阿姊,后来也懒得轮流了,一次四五个人齐上。
闲着的便『一次』、『两次』大声报数儿,报了多少,便解下几个男人带到溪边去,然后提着
刀空手回来。
「我边看边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丛裏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时,广场已空
荡荡的没半个人,连我阿姊也没了踪影。我想起他们多在溪边杀人,赶紧摸黑过去,果然那
伙无良的聚在溪畔,一人说:『公子爷!我瞧她没气了,要不剖来瞧一瞧,裏头是不是也同外
边一般美?』那杀千刀的贼首道:『瞧什么?扔溪裏去!』两人分捉阿挛的手脚,将她扔进了
石溪。
「石溪的水特别冰冷,白日裏若遇阴天,连男子都不易下水,何况阿挛给剥得赤条条的?
我见她白白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几翻,就这么滚入水中,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恶人们听见了,忙不迭的追过来,我只记得贼首大叫:『别让那雏儿跑了!』我沿着溪
往下跑,想追上阿挛,但水流太急、夜裏又黑,不多时就看不见了。我不想再逃,坐在溪边
大哭,三、四名恶徒追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本以为死定啦,这时突然来了个身穿白衣的贵公子,打着灯笼,背上负着一个很大
的双轴画卷。他一出手,把四名恶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来,冷冷的说:『我一路溯溪,循着漂
流的尸块而来,这些都是你们杀的?』恶徒们哼哼唧唧,其中一人还在撂狠:『你你是什
么人?知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那白衣贵公子冷冷的说:『我只知道,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得是死人。』说
着从画轴裏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一人卸下了一条腿,说:『流到天亮时若还没死,我再带
你们上官府回话。』恶徒们惨叫不休,在地上打滚。」
众人听得大快,连剑冢的院生们都叫起好来。
忽听一声冷哼:「婆妈!这等下三滥,杀便杀了,还见什么官?」
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浑身一颤,居然是琴魔魏无音。
谈剑笏好生尴尬,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魏老师,江湖好汉想得到官府,总是好的。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药儿又道:「我瞧那贵公子本事很大,赶紧求他救阿挛。他揽着我踏溪追下,风飕飕的像
飞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不久他大叫:『在那裏了!』把我放下,随手抓起两段流木往溪裏
一扔,突然飞了起来,就这么踏着流木飞到溪中一捞,抓起一团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
大石回到岸边。」
众人心想:「药儿若未夸大,这人的轻功当真俊得紧。」
任宜紫道:「这种『顾影横塘,浮木点水』的轻功我也会,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她的年
纪,轻功能有这等造诣,堪称出类拔萃,只是这种时候这般夸口,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妥。
药儿的表情甚是冷淡,只说:「是么?那你挺厉害的。」
任宜紫自讨没趣,哼的一笑,索性连「后来呢」也不问了。
药儿自顾自的说:「他将捞上来的物事横在膝上,是个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脸上青一
块紫一块的布满瘀痕,嘴角破碎,到处都是零星伤口,我认不出是谁。她的身子很美很白,
这么美的身子一定是阿挛,可我认不得她的脸了。他们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认不出来啦!
「那贵公子说:『她没气了,全身没有一点温度。真对不住,我救不回她。』我一摸她的
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来,把阿挛救人的事说了。那公子听了之后,站起来说:『放心罢!
我虽然救不了她,却可以替她报仇。』
「他一路追过去,将恶人们一一打倒,连那贼首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打飞了
刀剑,咬牙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管老子的閒事?』那贵公子说:『不平之事,人皆可管!
你是仗了谁的势头,竟敢屠人村落,烧杀姦淫!』贼首说:『我打出娘胎就这么干,没人管过
我!你又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儿来!』
「那贵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龙庭山九蟠口来,人称「丹青一笔」沐云
色!你又是哪个王八蛋老子生的下三滥,有种报上门庭,我送你的人头回山时,顺便打你的
', ' ')('混帐老子、混蛋师傅一百大板!』」
庙外雷声一响,电光映亮了众人错愕的脸。
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头。
药儿提声道:「那贼首哼了一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是指剑奇宫的一尾小
蛇!对不住,你可杀不了我:本少爷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观海天门副掌教,人称『剑府
登临』的鹿别驾便是!』」
※ ※ ※
现场群情譁然,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眦目欲裂。
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儿!谁教
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姦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
砍得半死不活的倖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
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晏升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晏」字辈的少
壮派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
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
的一掌拍向苏晏升。
总算苏晏升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
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
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
是蛇冬眠藏于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晏升见他乖乖中招,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
中原蛮子好大劲儿!」只得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笑道:「谈大人言重了!
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彷佛被扔进打铁洪炉似
的。
苏晏升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
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
木製成,就算真扔进火裏,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于谈剑笏之手。
苏晏升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
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
来,不可留滞于任督二脉。」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
渐恢復正常。
苏晏升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
已,剑尖指地,朝谈剑笏躬身一揖:「多谢谈大人指教。」
从容退回鹿别驾身边,将裸剑收于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鹿别驾不动声色,半眯起湿润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叹:「清儿若有升儿的一半,何至
于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谢谈大人手下留情。这『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
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谈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说『三鼎』在西北疆界争
夺『火工第一』的名头,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技艺均是驰名天下:不知与东海三大铸号
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谈剑笏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拱手道:「鹿真
人,下官没别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过谈某,请交给我来处置。」
鹿别驾笑道:「这个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小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
提气朝殿外大喝:「既然已经来了,何妨现身一见?沐、四、侠!」
驴车上的佝偻老人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随手揭去蓑
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鼻樑挺直的俊脸来。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胡渣,微微凹陷的面颊
颇为憔悴,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
', ' ')('錶气质,无一不是龙章
指剑奇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选徒非美男子不取。沐云色乃是奇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
年在东海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干水月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
还有人羞红了粉脸。
观海天门一方,倒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只是谈剑
笏方才露了一手绝学「熔兵手」,小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晏升,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
时间也不敢造次。
沐云色走进庙裏,药儿一把扑进他怀中,沐云色抚摸药儿的头顶,亲昵道:「辛苦啦!剩
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药儿摇头:「给阿挛报仇,一点也不苦。」
沐云色宽慰一笑,眼中不无感叹:「好孩子!」
他走到谈剑笏面前,抱拳道:「谈大人久见。」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
生姿,自从走进灵官殿,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所聚,说不出的好看。
谈剑笏已算是高壮,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沈着的目光丝毫不让,缓缓抱拳:「沐四
侠久见!当日在龙庭山的桃林树海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沐云色露齿一笑,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
「在下听从谈大人的建议,请流影城的匠人将画轴藏剑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剑更加迅捷。」
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只是那对轴剑在妖刀冢已然遗失,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
再重打一对,还望大人不吝指点。」
「好说。」
谈剑笏并不打算在此?旧。对沐云色的好印象,不会影响他对真相的执着。
「沐四侠,你失踪的这一旬裏,贵宫几乎与观海天门动起刀兵,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
盟情和议,东海道人心惶惶,影响不可为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交代。」
沐云色点了点头。
「谈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沐四侠请便。」
沐云色走到角落裏,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一件错事,恳请师父
原谅。」
众人皆想:「果然他是杀人凶手!」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闻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
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侠才会杀他!一定是这样的!」
魏无音「嘿」的一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沐云色低头道:「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会不会出手?」
沐云色低声道:「依徒儿猜想,师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妈!」
沐云色一愣,猛然抬头,却见魏无音扭头望着殿外,一径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你需要谁人原谅?」
沐云色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
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魏无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做过一件
事让我蒙羞的?」
沐云色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魏无音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么?」
「弟弟子不敢。」
「那就好了。」魏无音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
倚着琴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
冤枉了你嘿嘿,再来找师父不迟。」
沐云色大步而回,对谈剑笏道:「谈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
观海天门的鹿晏清,的确是我所伤。」谈剑笏皱眉道:「沐四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不
堪闻剑」,伤了鹿晏清么?」
沐云色点头。
谈剑笏却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不堪闻剑」乃是指剑奇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断流,一
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所谓「谁家悲泣不堪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
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亲人妻女却知是无药可救,哭泣不止,令人闻之断肠,故称「不堪闻
剑」。
奇宫的武学以「无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
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不堪闻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
', ' ')(',完全依
靠师父口传,个人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也绝不一样。
以此杀人,简直就跟在尸体上签名没两样。
「况且依药儿之言,鹿晏清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不堪闻剑」。」
谈剑笏皱眉道:「非用「不堪闻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
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于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
个理由。」
沐云色满脸佩服,点头道:「谈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观海天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噪起来。
谈剑笏大声制止,又摇头道:「这也不对。」
对面的任宜紫柳眉一挑:「哪里不对?」
谈剑笏陷于长考,反復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
许缁衣介面道:「奇宫的绝学「不堪闻剑」虽是必死之招,却有轻重之别。鹿公子身上的
这一剑,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沐四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
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不堪闻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久闻水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
闻名果不如见面。」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裏更是粉头状元,
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
「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很明显就是在做垂死的
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武功远逊于你的
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湿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着找藉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
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
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裏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
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譁然。
苏晏升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说此惑众妖言!」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袖:「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最清楚!
姦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
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咽下无数
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
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蹟,堪称佳话。
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
更是声望卓着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冢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
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厮显然还是累
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们都不意外。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
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
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係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凄惨,不由得动了真怒,于是
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裏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二人裏,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
相符。苏晏升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
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奇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
', ' ')('是男
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眦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
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
肩鬆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抬头,眯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沐
四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裏侃侃而谈的,
唯沐四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于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
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
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含
怒出手。
「风云四奇」是指剑奇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武功却远远胜过同
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奇宫于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
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裏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
药儿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
出话来。
沐云色小心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
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
便只这么一耽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
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常,天门与奇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
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
从怀裏拿出奇宫秘制的火号「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布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
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
双龙隔着黑夜裏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保护药儿,
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
胀红脸,一径点头。
沐云色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
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裏露出
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
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
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
唯以一身血肉,拼葬于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唐十七绝笔。」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
力之强。
他熟知武林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时心宽:「无知乡人,原有许
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隻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
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小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小石块,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妖刀冢」三个大字,
笔划生硬、因陋
', ' ')('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
碑深刻,显是出自乡人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鹿晏清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冢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妖刀冢?
妖刀冢?妖他妈的什么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将冢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
喃道:「刀呢刀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刀啊!」
沐云色缓缓拔出轴剑,冷冷看着,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你虐杀青苎村人时,可曾想
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鹿晏清!你伏法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人。」
鹿晏清猛然抬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尖牙间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
老子还有绝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双手连挥,疯狂朝沐云色扔
掷石块。
天门十八脉中,确有「暗青」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原是东海一绝。可惜鹿晏清
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云色于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閒庭,眨眼来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悬一线,随
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云色轴剑挥落,随手斩成两段,匡啷一声残枝坠
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乱抓,只觉壁上鬆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接连抽出几根大竹。那竹似乎经
过油浸处理,异常坚韧,沐云色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音效卡进竹身。鹿晏清顺势
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鬆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沐云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心惊:「好厉害的蛇黄掌,果然
名不虚传!」
刁钻的蛇黄掌劲透脉而入,沐云色真力一滞,半边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气血翻涌。
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轴中剑,径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稳稳占住
先手;谁知鹿晏清不闪不避,目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踢了出去!
两人目光交错,沐云色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
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髮之际,沐云色挥剑往后一拦,「铿!」
一声剑身被砸成了两截,恰将石块磕飞出去。石峡入口露出药儿茫然的小脸,浑不知已从鬼
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对面。荒冢之前,鹿晏清随手拔出卡在竹节裏的画轴薄剑,一舔嘴唇,赤红的双眼透出
兽一般的残忍笑意。
沐云色将药儿拉到身后,望着手中断剑,轻叹了口气。「来凑什么热闹?刀剑无眼,很危
险哪。」
「这裏关了妖怪的,不能带铁器刀子进来。」药儿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飞石原是冲着
自己而来,惊魂未定,白着小脸颤声道:「我们赶快离开,让妖让妖怪收拾他。」
沐云色摇头苦笑。「世间哪有什么妖怪?若论心黑,那厮便是丧尽天良的大妖怪。药儿快
走,不然我一分心,说不定便要输。」药儿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小嘴一咬牙,
跛着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鹿晏清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冢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
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方才他硬抽出来抵挡沐云色的,正是洞穿尸骸的巨大竹枪。
那尸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隻右手垂在身畔,
枯掌中握着一柄斑剥锈红的单刀。
鹿晏清一脚踹断尸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单刀,狞笑:「沐云色,你瞧瞧,
连天都帮我!我才失了一对刀剑,老天爷又巴巴的送来了一对。我若要你的命,你说老天爷
给是不给?」
沐云色一扔断剑,拍拍手中灰尘,从容笑道:「奇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
样能杀你。」
「这等场面话,你留着同阎王说罢。」鹿晏清敛起狞笑,含胸松臂,刀剑在胸前一交,
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眯起:「四脚
蛇,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沐云色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
「莫非是『七言绝式』?」
鹿晏清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
居然有几分出神入
', ' ')('定之感。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小的空间内风息声止,
仿佛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简直判若两人。
沐云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观海天门独步天下的『七言绝式』么?」
观海天门总坛位于真鹄山东皋岭,数百年前原是东海百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
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秦篝散侯」的游方道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
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各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
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真鹄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方
绝。百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观各有艺业,所练兵器五花八门,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
剑混一!」出示奇书《洪洞经》上下两卷,录有道法、内功心诀,以及一部「灵谷剑谱」,俱
是罕世绝学。
秦篝散侯将秘笈传抄百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
经与灵谷剑贯通,遂将东海百观合为十八宗脉,创立「观海天门」。「观海」二字,即是「百
观如海,同汇于一」之意。
后来,秦篝散侯于东皋岭坐化,享年八十有六,毕生未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
人追谥道号为「太昊真仙云来子」,尊为天门祖师。
天门十八脉的武功包罗万有,遍及十八般武艺,每一宗脉练到最后,皆有一式千锤百炼
而得之精华,以七字为名,故称「七言绝式」。
当日魏无音说起这段掌故时,沐云色忍不住脱口问道:「七言绝式?是一路武功么?」
魏无音摇头。「『七言绝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观海天门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驳
杂不纯,一径追求精妙套路,以繁复为美,合渣滓与金子于一炉同冶,原是庸才的脑袋。但
这七言绝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师尊也曾对过七言绝式么?」四奇行三的莫殊色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魏无音淡然一笑:「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名唤『泠泠
犀焰照澄泓』,乃合《通犀剑》《游犀刀》两部武功而成,刀剑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
手裏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两百一十六式刀剑的大威力、大杀着,全都合到了一式裏,
你们说呢?」
--两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浓缩成一式?
--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
魏无音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沐云色的个性最是佻脱飞扬,
大着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魏无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奇妙变化并未稍止。
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沐云色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
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药儿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心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
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这是攻心还是无隙?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姿态!)
鹿晏清却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隐隐透着一股暴雨将至的沉。
沐云色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裏,还有「泠泠犀焰照澄波」这等惊世
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云水三合」时、周身被无形琴音包围
的恐怖感差可比拟--沐云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试图从悠扬的琴声裏找出破绽,岂料却越
陷越深,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师兄!」犹记得琴音一撤,他当场瘫软了半截,抹着汗可怜兮兮地摇头:「您
的无形剑阵,还还是这般厉害!小弟小弟望尘莫及。」
「是境界,季采。是境界。」大师兄唤着他的字,淡淡然说道:「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
破之,须得突破境界,方能取胜。自我手按琴弦的那一刻起,你已然输了;其后,不过是徒
然挣扎而已。」
--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与师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沐云色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运起十成
内力,却非是发出「不堪闻剑」,而是提气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
', ' ')('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突然
漏洞百出,无处不可出手。心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剑齐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泓!」
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林,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云色并起双指,无视于剑网刀风,《通天剑指》的一招「指天誓日」应手而出,潇洒自
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气血行于右臂,剑劲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
休,单刀横裏挥来,斩向沐云色的颈侧。「死到临头,还想逞凶!」沐云色不觉生怒,振臂一
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 ※ ※
灵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沐云色口才便给,即是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
「泠泠犀焰照澄泓」,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种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
上一口,掌心湿透,额间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无音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说:「只是还轮不到你
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鹿的小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
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换了鹿别驾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这点,你还要向你大师兄多
多请益。」
他平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肯定。沐云色喜不自胜,垂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
遇,绝不依凭侥倖。」
天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曹彦达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七言绝式
乃我刀门紫星观的绝学,历来只有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晏升:「连我二师兄这等人才,
观主都还未能传授,十七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
说不下去。
沐云色微微一笑。
「我以为七言绝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不堪闻剑』一般,不想却是紫星观鹿氏的
家学。」
曹彦达瞠目结舌,背后的苏晏升微一咬牙,面色极不好看。
却听鹿别驾悠然道:「沐四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妖刀无关,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儿头上一
推,倒是轻鬆自在。魏老师,我以为贵宫的『不堪闻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却是斗
转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门。」天门众弟子一阵哄笑,卖力化解尴尬。
谈剑笏也不禁质疑:「沐四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倒,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沐云色道:「我一时动气,踹得鹿晏清那厮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单刀
一沾到血,突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来,斑锈的刀身被青光笼罩,像像是
突然活转过来似的。」药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刻般
惊慌失措。
沐云色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裏,这是少数还残留着的最后片段之一
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阳穴,他机伶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心头。
※ ※ ※
那时,鹿晏清一口鲜血呕在单刀之上,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刀尖,
整柄刀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
鹿晏清貌似中邪,忽将单刀搭上画轴薄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剑刃;要不
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磷磷铄铄,单刀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彷佛被吸干了生命的泉
源,又回復成一柄銹蚀欲穿的破烂单刀。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着头扔去了单刀,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薄刃轴剑,摇摇晃
晃走了过来。
黑夜裏,妖异的青芒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孔,鹿晏清双眼高高吊着,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
脸部肌肉有着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沐云色强自镇摄,大喝:「鹿晏清,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
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
他肩膀一动,鹿晏清就向后小退了一步,方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指
天誓日」几已落空。沐云色变招极快,改刺为削,径取其喉,乃是《通天剑指》中的另一杀
着「凿空指鹿」。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后退了一小步,沐云色知有蹊跷,不禁骇异:
「难不成他会读心术?」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
', ' ')('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鹿晏清
的背心!
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通天剑指》裏的一式「射鱼指天」,反足勾
背的路数却是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奇招《虎履剑》,就算奇宫门人遇上,也难以提防。
他贴着鹿晏清回身落踵,脚跟挟着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一回头鹿晏清已不在
原处,距离脚刀边缘仅只一步。
沐云色心底冰凉,正欲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着头逼到胸前来。「好好快!」
两人贴面而立,沐云色仓促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望风希指」、「指瑕造隙」、「指水
盟松」三招连环发动,尽显《通天剑指》黏缠之精,却连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
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云色无心恋战,谁知却无法罢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鹿晏清左手两指点来,
用的居然也是「射鱼指天」,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沐云色亲炙。
《通天剑指》是奇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沐云色平日与师兄
弟们练惯了,不假思索还以一式「十目所视」,鹿晏清肘指连逼,又递了一招「望风希指」。
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沐云色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自
己对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先至;一轮交手后,沐
云色苦苦防守,若非对方只用一隻手、而且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
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偻指可数」接了个空,眼看鹿晏清朝自己胸口
「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我命休矣!」双手垂落等死。千钧一髮之际,鹿晏
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沐云色暗叫侥倖,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着头着地一滚,背心「嘶」
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热辣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冢。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鹿晏清像僵尸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
心;心神稍复,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会使《通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
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刀上的异光莫非,那把真是药儿说的什?妖怪?」
忽听背后一声凄厉尖叫,他赶紧停步,回头大叫:「药儿!」
药儿小小的身影缩在峡口的石碑旁,手裏似乎抱着什?物事,拖着青芒薄剑的鹿晏清一
步一步向药儿逼近,被青光映绿的雪白瘦脸宛若妖魔鬼怪。
沐云色再无选择,施展轻功奔至鹿晏清身后,抄起一枚溪石掷了过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个合适的对手。」他手裏握着第二枚坚石,一见鹿晏清慢吞吞地
回头,又扬手掷了过去,正中鹿晏清的额头。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红色的血渍淌过眉眼,
自下巴点滴坠地,他却恍然不觉,低吼着向沐云色踅了过来。
「得了妖刀,却变成怪物了??」
沐云色自知拳脚不敌,遥遥对药儿大喊:「找到机会就逃!我三师兄人在左近,遇着他就
安全啦!」药儿拼命摇头,风裏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性命都寄託在自己身上,沐云
色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鹿晏清后发先至,同时并掌
击出。
但「不堪闻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断流,模仿动作毫无意义。沐云色的双掌无
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
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沐云色力尽倒地,勉强调匀气息,手脚并用地爬到药儿身边。「怎么,没受伤吧?」他自
己都还气喘吁吁的,却忙不迭问。
药儿颤着摇头。仔细一瞧,原来手裏抱着鹿晏清那柄鲨鳍鬼头刀。「给给你,打坏人
用的。」
沐云色笑着抚摸药儿的发顶,正要开口,笑容突然凝住。
溪畔乱石堆间,鹿晏清拄着碧磷磷的画轴薄剑,巍颤颤的站了起来。
被宏大气劲劈开的两片前襟迎风猎猎,露出比手掌还宽的乌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胁,
令人怵目惊心。沐云色掌心湿凉,一瞬之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回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药儿把那柄鲨鳍鬼头刀塞到他手裏。
(能保护药儿的,只剩下我了)
他勉强提运真气,慢慢站了起来。僵尸般的鹿晏清一步步走了过来,缓缓举起青芒缭绕
', ' ')('的妖剑;残留在沐云色记忆裏的最后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诡秘白瞳,还有如扯线傀儡一般
僵硬、提剑如举刀的怪异动作--
※ ※ ※
「后来呢?」任宜紫追问。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沐云色苦笑。
全场为之譁然。谁也没留心,角落裏始终抱臂假寐的琴魔魏无音,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
随手轻叩窗櫺,若有所思,灰蒙蒙的目光望向雨中,彷佛与倾天而来的幽翳溶成一体。
谈剑笏一皱蚕眉,眯起了细长的凤眼。
「沐四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晏清持剑杀了过来,我以鲨鳍鬼头刀一挡,登时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
后的事。」沐云色道:「其间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事后药儿向我转述的,当时我毫无所觉。」
以他的功力,断无可能被一击震晕。谈剑笏沉吟道:「莫非你中了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
迷魂药物?」
沐云色摇头。「奇宫门下,多涉医卜、奇门、音律、机关等杂学,在下还算是略通医药,
无论是昏迷前后,都未察觉有人暗中施药的迹象。根据药儿的转述,以及我反復推敲的结果,
可能性只有一个。」他环视四周,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说道:「我被妖刀附
了身。」
※ ※ ※
东海湖阴城断肠湖畔,水月停轩
望着断桥对面、手持巨大石刀的半裸少女,耿照不由得沉默下来。
染红霞手足酸软,已经提不起力气再战,只能软软倚着廊桥雕柱:低头一瞧,桥底下那
名巨汉的面孔,不知何时已不再狰狞,空洞的眼瞳终于又是黑多于白,只是随着口鼻中不断
溢出的鲜血,视焦逐渐散在虚空中。
「你叫何阿三,是也不是?」她俯下桥面断口,扬声叫道。
名唤「何阿三」的巨汉颤抖着仰起脸,小眼珠转了几转,被雨打湿的粗糙皮肤显得灰白。
「二二掌院」一阵抽搐,终于斜斜垂颈,再无声息。染红霞忽有些鼻酸,看着对岸
怪物一般的碧湖,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照突然开口:「看来像是被附身了似的。」
「附身?」染红霞微眯杏眼,似是十分迷惘。
耿照指着那把巨大的石刀。「好像拿了那把刀的,就会变成力气很大、一直嚷着『万劫万
劫』的怪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就是这样。」
「是么?」
「我也不知道。」耿照微一沉吟:「但一定有解释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抬头见断
桥对面的碧湖正缓缓后退,心念一动,赶紧转头问:「二掌院,你还能走动么?依我看,此地
不宜久留。」
染红霞暗提真气,拄着昆吾剑缓缓起身:微微踉跄些个,旋又站稳。她在水月停轩第二
代弟子中号称武魁,代师传艺多年,内力根基极为深厚,又有天生的膂力,便只这么修养半
刻,已然恢復行动能力。
「还可以。」她对耿照说:「我们先回岸上去,凉榭那厢已无舟艇,暂无危险。待与我掌
门师姊从长计议,再做」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对面的断桥之上,只见一个小小黑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显露出一个小小身影,扛着一把巨大的铁炼石刀--
染红霞「呀」的一声轻呼,突然被横抱起来,耿照头也不回,发足向岸上狂奔!
「二掌院得罪!事出突然,还请见谅!」染红霞还来不及责备他唐突,就着颈窝处向后
一瞧,碧湖已奔至断口,一跃而起,石刀往湖间桥基一撑,连人带刀越了过来!
廊桥尽头,黄缨还扶着采蓝慢慢行走:眨眼间耿照追了上来,只听怀裏的染红霞道:
「快快放我下来!你背采蓝逃走!」耿照登时醒悟,连忙将她放下,一把抄起采蓝:采
蓝回头一看,尖叫一声,又晕死过去。
那把石刀寄生到碧湖身上之后,似乎又撷取了碧湖身轻如燕的优点,一反巨汉行动迟缓
的缺点,动作不知快了多少倍:越过断桥后仅仅几个起落,离耿照等已不足十丈之距。
染红霞指着身后小山头上层层迭迭的建筑,对黄缨叫道:「带采蓝和这位耿兄弟去掌门闭
关处避难!沿途遇着其他人,也都一併带去。」黄缨点了点头,转身就跑。耿照却未跟随,
只问:「二掌院你呢?」
染红霞微微一笑:「我先将她引开,少时便至。」见他不肯舍己离去,心中一动,又道:
「我轻功远胜过我师妹,要逃不难。有你们在,反而是累赘。」耿照这才放了心,负着采蓝
去追黄
', ' ')('缨。
染红霞存了舍生之念,心中暗祷:「碧湖,你知道师姊一向疼你。你虽被妖邪附了身,愿
你良善体贴的心肠莫尽舍去,师姊一定不伤害你。」双手握紧昆吾剑,摆开架势、一力当关,
被雨打湿的红衫在风中猎猎飘扬,果不负「万里枫江」的豪气与美名。
小碧湖扛着刀,飞步疾奔而来,染红霞觑准来势,咬牙挥剑迎上,谁知碧湖却一跃而起,
倏地越过她的头顶,径往山头的屋舍处奔去!「师师姊!」黄缨惊慌的语声透雨传至,
风中听来倍觉凄厉:「她她一直追我们!一直一直在追我们啦!」
染红霞一击失的,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好不容易稳住追去,却见碧湖一路衔尾追赶,耿
照背着采蓝、手挽黄缨,始终离碧湖有三至五丈的距离,倒是沿途有许多躲在屋舍裏的女弟
子们闻声出来:碧湖石刀随意一挥,雨帘间鲜血四溅,不知杀伤多少、又死了几个,水月停
轩的庄院裏一片娇声哀唤。
染红霞急着大叫:「都进屋去!都进屋去!」暗叫侥倖:「这少年好俊的脚程!」
她见耿照年纪轻轻,料他撑持不久,一咬牙拔下金钗,「飕!」朝碧湖背心射去!还怕下
手重了,特地留力五成,谁知碧湖好比背后生眼,身子一让,轻鬆避过。染红霞接连出手,
俱都无功。
碧湖速度不减,倒是黄缨已疲,双方距离更近,惹得她惊叫连连。耿照回见一路三三两
两倒着女弟子们,个个死活不知,心想不是办法,对黄缨叫道:「我们不去山头了,到外厅去!」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你你疯啦?我不要,我不要!」无奈耿照力气大得惊人,身不
由己,被他拖得掉头,贴着一幢屋角转了大弯。碧湖动作虽快,却似乎不会转弯,径直追出
十丈余,这才歪歪倒倒转了个方向。
一消一长间,耿照携二姝奔下小丘,与迎面追来的染红霞会合。
「怎不听我的话?」染红霞接过黄缨的小手,扶着她的蛮腰继续奔跑,语带责备:「若教
那教碧湖追上,这可怎么办才好!」黄缨得她真气一渡,顿时缓过气来,哇哇大叫:「红
姊,不是我,是他!」
耿照背着采蓝,与染红霞并肩齐奔,突然开口:「二掌院,那位碧湖姑娘一直追着这两位,
若然带到贵派弟子聚集之处,死伤必惨。我想我们还是逃到外头去好了,先离此地,再找安
全之处避难。」
黄缨得二师姊的内力相助,精神大振,又恼他带自己犯险,嘴上不饶:「上哪里去?你家
么?」耿照认真想了片刻,居然大点其头:「敝城主是封爵王侯,流影城内有五千精甲驻扎,
城下又离东海道护军府甚近,倒是个避难的好所在。」黄缨哼哼冷笑,一想这人呆得生趣,
居然连抬杠也分不出,想着想着一声噗哧,这回倒是真的笑了出来。
染红霞听他说得有理,暗骂自己糊涂,又想:「这少年根基不恶,不知是谁的门下?于奔
行之间犹能开口说话,殊不简单。」
四人来至停客的外厅,耿照随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面径往内进狂奔。染红霞蹙眉
道:「你要到哪儿去?」耿照不答,带着她转了几转,来到后进灶房外,赫见一辆篷顶马车停
在空地上,车辕套着一匹瘦马还未解下,车座上有一大片深褐血渍,裏外却不见人影。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车?」染红霞不禁起疑。
耿照面皮一红,直抓后脑勺:「我在前厅等候时,听见这个方向有马嘶的声音,其实也不
确定有没有车,算是运气好蒙中的。」染红霞想起他曾在雨瀑中听见黄缨的尖叫声,犹在自
己之前,暗暗纳罕。
四人上了车,染红霞手握缰绳,驾着马车往大门外驶去。
忽听哗啦一声,碧湖砍开前厅七横八竖的桌椅路障,飞身追了上来。染红霞驾驭之术极
精,操控车辆左弯右绕,在曲折的内院裏如屡平地,便是平望都的羽林骁骑亲来,亦不外如
是。
然而那车原是拉炭之用,马匹羸瘦,慢慢拉着炭薪一路晃来差堪可用,竞速却是万万不
能。染红霞自幼在马厩裏长成,熟知马性,一眼就看出这匹杂毛老马挨不得鞭子,只得尽力
催行,忽听篷裏黄缨一迭声惊叫:「红姊!她她来啦!她追上来啦!」
染红霞被车篷挡住,看不见后头情形,料想碧湖已至,不觉骇然:「就算被妖刀附身,血
肉之躯自有局限,武功根基更是无法说变就变。碧湖武艺平平,那石刀怕没有百斤重,怎能
有这样的轻功造诣?」情急之下,不自觉抽了两鞭,檀口中「驾、驾」出声。
', ' ')('那羸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软,篷车几乎翻覆,速度不增反减!
染红霞稳住车缰,急忙回头:「都没事罢」轰的一响,无数细碎木片刮面而来!黄缨
惊叫着拥住采蓝,缩头拼命往车前挤:染红霞定睛一瞧,后半截篷车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
拖开无数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风乱飘,宛如叫化子的百结鹑衣。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碧湖抢入两丈范围内,单手提起石刀一挥,半辆篷车便化做齑粉!
那车的后轮轴幅全毁,四轮车只剩前轴两轮,所幸炭车车板结实,没有立即解体,但残
余的部分随着路面不住颠簸,分裂只是早晚的事。
情况危急,染红霞尽力稳住车体,见耿照爬上车座,逆风大喊:「快些坐好!这车快撑不
住啦,莫要乱动!」耿照大声道:「距离拉开了!能不能再快些?」原来车体一分为二,重量
大减,速度反而快上许多,相距顿时拉到了四丈余。
染红霞摇头:「不成啦!这是匹老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坏腿。」
耿照眯眼眺望,急道:「二掌院!这是往湖阳的方向,再出得裏许,便要入城外镇集啦!」
先前忙不择路,染红霞此刻方警醒过来,一咬银牙:「莫要牵连无辜,我们走小路!人都
压向左边!」提缰一振,车辆倏然右转,左半车身翻翘起来,几乎倾覆。
篷车轰然转入官道旁的小径,碧湖转弯不甚灵便,冲出数丈才又回头。
耿照紧抓着车辕,身体被路面颠得一抛一抛,探头回目,只见一点小小身影不断逼近,
纤腰如柳、双乳盈盈,两条纤细白皙的裸腿飞快交错,似乎永不知疲累。
曲线柔媚的大小腿,根本就没有足以支持这种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白得酥滑耀眼,湿透
的玉色肚兜掩不住丘上的乌黑茸卷,腿间腴润的粉蛤忽隐忽现,绝美中更显邪异。
他看得入神,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妖刀附身么?一旦被附了身子,还能不能
还能不能再做回人?
※ ※ ※
东海道湖阳城郊,灵官残殿
众人悚然一惊,天门道士更是纷纷按剑、散了开来,气氛凝如绷弦。
谈剑笏肃然道:「沐四侠,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和鹿晏清一样,
被那柄发出青光的单刀所控制,失去了神识?」
沐云色点了点头:「谈大人可还记得妖刀冢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
血染天地。』我从这十六个字裏,悟出了妖刀寄体的关键。」谈剑笏一挑蚕眉,微露诧异:「不
就是那把刀么?」
沐云色摇头。「鹿晏清在妖刀冢裏已将单刀丢弃。若说刀有异,后来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谈剑笏抱臂沉吟,久久无语。
「石刻上说:『生魂勿近,金铁禁行。』活人跟兵器,为什么同列为妖刀冢的禁忌?这么
一想就很简单了,也就是说:一旦活人手持铁兵,触碰到了某种魔源,就会遭受控制。所以
活人与铁兵,两者都不得入冢。」沐云色续道:「埋在冢裏的那把破刀,显然就是魔源--或
者说,是持刀者以刀接触了魔源,因此人与刀都成了妖物。封印妖刀的唐十七等前辈高人,
不敢使用钢铁,只能以竹枪将被控制的持刀者钉死在石壁之上,因为钢刀难以毁弃,只好以
乱石土堆掩埋。」
「我明白啦。」一旁的许缁衣忽然开口:「人虽已死,但单刀仍是魔源。鹿晏清在施展『泠
泠犀焰照澄泓』时,持沐四侠之剑碰触了单刀--活人与铁兵同触魔源,妖刀之魂因而苏醒。
沐四侠的意思,是这样罢?」
她语声温柔恬静,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满殿不由得沈静下来,人人手离剑柄,开
始深思起这其中的关窍。
沐云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定了定神,继续说:「代掌门所言,正是我的推
论。因此,当我拿鲨鳍鬼头刀一挡鹿晏清时,也犯了活人加铁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从薄刃
剑上渡了过来,附到我身上。」
鹿别驾仰天打了个哈哈,眯起湿润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沐四侠是想说,这所谓的『妖
刀』并无实体,而是一缕四处飘寄的幽魂么?」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别驾终于坐起,双手撑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你杀人逞凶,却为
了逃避罪责,居然编派得出这等荒谬的谎言来!」
「他说的是实话。」
众人愕然转头,开口的竟是琴魔魏无音。
鹿别驾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数东海,
', ' ')('谁不知你魏某人最最护
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说不得这话!」
魏无音冷哼一声,翻起如电怪眼:「三十年前妖刀乱世时,你毛长齐了没?那惨烈的一役
折去东海无数菁英,余悸犹在:当今之世,除我与杜妆怜外,谁人堪说『妖刀』二字?」鹿
别驾登时语塞,乜着一双温润黑眸,神色十分阴沈。
三十年前,薮源魔宗的余孽放出妖刀,为祸东海。
其时,东胜州全境正陷于群雄割据、英雄逐鹿的混乱,独孤氏尚未完成统一大业,更遑
论建立白马王朝,仅仅是盘据东海道的一方势力而已,难以臂助。
于是,东海群英无分正邪,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祸。而当日亲身参与讨伐妖刀的英
雄们,今时只余魏无音、杜妆怜两位尚在人世间,其余俱已星散,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要说妖刀,的确无人比琴魔魏无音更有资格。
「那柄妖刀,名唤『幽凝』。正如我的劣徒所言,是唯一一柄没有形体的妖刀,杀不死、
毁不掉,只能以木石封印起来。」魏无音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眯的目光
投向远方。
「妖刀恐怖之处,在于一旦寄附人身,便是无知村夫、妇人孺子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犀
利刁钻的用刀高手:纵使杀掉了持刀之人,也不过是毁掉一具傀儡人偶罢了,只消条件合适,
妖刀便能再度附体。你可以杀掉一百个、一千个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无辜之人,真正的
妖刀却极难消灭。为了毁掉妖刀,可说是牺牲无数。」
大殿裏静悄悄的,众人全听傻了,只余满壁焰摇,照出无数森森鬼影。
「鹿晏清在妖刀冢用的刀法,名叫《无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这路魔功就
像是一面镜子,能窥破对头的出手征兆,后发先至,无论是模仿或拆解,俱都维妙维肖。我
当年曾经应付过,一听就明白啦。」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断没想到,
妖刀真会重生。可你们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云色不忍师傅神伤,插口道:「师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辈,又是何门何派
的高手?怎地弟子全无所闻?」
魏无音淡淡说:「他是当年全湖阴城不,是全东海道最好的木匠,一点武功也不会,
我记得他出发前去对付幽凝刀时,才新婚三月而已,是个话很少、眼很热的青年汉子。我与
他喝过一杯酒,毕生难忘。」
「木木匠?」任宜紫吐了吐红润润的丁香小舌,满面的不可置信。
「幽凝并无形体,附身的条件又极便利,武功高手难以应付。神芝岛戚老岛主、天门的
『冲霄一剑』魏王存魏老道、赤炼堂的丁韩两大供奉等,全坏在此妖手裏:坦白说,当时直
是一筹莫展。
「唐十七自告奋勇,率领湖阴、湖阳两城最顶尖的工匠,设计了一处陷阱对付妖刀幽凝,
地点秘而不宣,只有他们知道。唐十七对我说:『一旦功成,那地方将会永远封闭,妖刀纵使
再出,也找不到寄体之人:倘若失败,我也要让幽凝妖刀隔世超过二十年,暂止祸端。』后
来,唐十七一行并无一人返回,妖刀幽凝也消失无踪,我们才知道唐十七已然成功。」
他仰头望天,双手负后,眼角似有泪光:不知为何,嘴角却泛起一丝笑容。
「三十年来,我一直猜想他们长埋何处,今日终于知道是在青苎村。」
谈剑笏忽道:「沐四侠,你说你被幽凝妖刀附了身,那么后来呢?又是怎么復原的?」
魏无音眼神一利,回头沉声道:「必然是有另一个人手持铁兵,与你的刀相碰,幽凝因而
转移,是也不是?」沐云色低声道:「是。」
魏无音眸中放光,微微踏前一步,厉声道:「那妖刀幽凝极是精灵,每一移转,大多是舍
旧换新、舍弱就强,不断更换更强的傀儡。鹿晏清被砍得半死不活,它便找上了你:你的身
体完好无缺、根柢又好,若要舍弃,定然是出现了武功更强的猎物,是也不是?」
青白电芒一闪,倏忽分许,动地的雷响才轰然炸落。
沐云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流泪道:「徒儿不肖,是我害了三师兄!」
「殊色?」
魏无音猛一回头,赫见殿门外斜斜立着一条人影,脖颈歪斜,手裏一柄形似画帚粗柄的
宽厚阔剑指地,剑身通体散发青光,遇水不化,宛若妖萤。
来人身形颀长,一袭白绸长袍形制华贵,但却弄得骯脏破烂,彷佛自墓裏掘出:一头黑
髮披落额面,衬与僵直呆板的动作,简直就像一具活尸。
', ' ')('至于他何时来到、如何而来,在场居然无一人稍稍留意。
电光倏闪,焦雷又至,殿外分散守卫的二十余名天门道士悉数倒地,鲜血顺着雨水四处
蜿蜒,爬满了整片荒圮的青砖地。
呼喝声裏,众人纷纷拔剑,魏无音蓦地大喝:「通通收起来!今日若要除魔,切莫让幽凝
再行移转!」嘶哑的嗓音挟着雄浑无匹的内劲送出,震得殿外雨幕迸散:众人闻声一退,全
身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復。
魏无音解下背后的乌桐焦尾琴,随手扯去覆布,立与身齐,沉声唤道:「殊色!你能听见
我么?」
莫殊色拖着那柄青光缭绕的阔剑「幽凝」,一步一步走进殿裏,畸零的姿态犹如坏偶,浑
身巍颤颤的抖个不休。
「幽--凝--!幽--凝--!」他仰头嚎叫,白眼吊得半天高,扭曲的骯脏面孔似
乎极为痛苦,以倜傥闻名东海的莫三侠早已不存,行进间青光一闪,两名天门道士猝然断首。
另一名小道士拔剑一挡,「铿!」一声金铁交击,长剑上沾有些许磷光。
小道士吓得把剑一丢,回头就跑,周围却无人敢稍碰一碰,所到处人流散开,如见瘟疫。
魏无音怒道:「通通滚开,没的碍事!」众人纷纷抢着向后进退去,强如许缁衣、任宜紫、
鹿别驾等,也不敢冒险与幽凝相碰:满殿人马,遂无一能敌。
莫殊色的目标似是殿中的那座囚笼,埋皇剑冢的院生们拼死守护,不敢稍退,手无寸铁
之下,顿时死伤惨重。谈剑笏铁青着一张国字脸,抡起地上的粗木护着院生们撤退,众人奋
力拉动囚笼,无奈砖铁沉重,速度极缓,眼看妖刀便要杀至。
魏无音提气又喝:「殊色!你能听得见我么?为师唤你!」莫殊色仍是不应。
魏无音长叹一声,摇头:「人邪两难存!你若有识,莫要受人摆布!」
一拈琴弦,铮的一声,无形剑气飕然飙出!琴音无形,《无相刀境》不能模仿破解,莫殊
色回剑一格,「叮!」一声脆响,「雨漏更残」的无形气劲转向不散,射穿一名天门道士的肩
头!
鹿别驾反手擎出长剑,怒道:「老贼,岂敢胡乱伤人!」
魏无音更怒:「莫出金铁!教你的徒子徒孙快快散去,别在这碍事!」
双手连挥,偌大的焦尾琴蓦地急旋起来,飕飕之声不绝于耳,整座灵官殿裏剑气纵横,
木屑纷飞。
莫殊色吊眼歪头,动作虽然僵硬,手中阔剑却圆转如意,一一将无形之剑反击开来,成、
住、坏、空,层次宛然,每一击必中一无辜之人,三方阵营都有弟子接连倒地。
不能拔剑御敌,连许缁衣、任宜紫这等高手都有危险。「雨漏更残」的琴音剑气何等凌厉,
魏无音以十成功力催发,更是利可断金,谈剑笏慌忙叫道:「魏师傅请留手!我等功力不及,
难挡神剑!」
魏无音三十年前曾战过幽凝妖刀。其时「雨漏更残」的绝艺尚未成形,几乎落得身死收
场。
三十年来,他苦思破解《无相刀境》及幽凝特性的武功,立誓要创制一门凌空杀敌、毋
须相触的绝技,才有「雨漏更残」的诞生。岂料今日再战,仍是奈何不了《无相刀境》的圆
通镜映之招。
他一掌将焦尾琴打入青砖两寸余,飞身跃至囚笼旁,一掌打塌了小半堵砖墙,浓烈的腐
尸臭气飙窜而出,充溢整个空间!
这一下变起突然,谈剑笏几欲晕倒,眦目咬牙:「魏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可恨莫殊色
逼杀得紧,他奋力相敌,仅能坚守,却缓不出余裕来阻止其师。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魏无音沉声道:「世上能与妖刀对击者,唯有妖刀而已!」
谈剑笏听得瞠目结舌。
「世上除了幽凝以外,还有其他的妖刀?」
「魔宗妖刀,共有五把,号称『五毒』!」
魏无音轰隆一掌,又卸下丬块砖墙:「妖刀是至邪之物,没有敌我的意念,彼此间互相吸
引、互相残杀,便如蛊毒一般!萧谏纸既说能引来妖刀之物,必是另一柄妖刀!」
谈剑笏运起专破百兵的至阳掌力「熔兵手」,终于迫得莫殊色稍退,乘机跃回笼边。魏无
音第三掌劈落,砖墙绷开一角,抬头看他:「谈大人,世上对敌过妖刀的,老夫是唯二之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众人生机,俱在此中!」
谈剑笏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咬钢牙,「熔兵手」猛往笼角之交劈落!
魏无音同时赞上第四道掌,两人合力一击,这座畸形牢笼终于崩塌!
笼中壁上,斜靠着一条半腐干
', ' ')('尸,服色竟是剑冢的院生模样。谈剑笏心念电转,蓦然醒
觉:「原来在白城山逞凶杀人的那柄妖刀,是被台丞收在这裏!」案发时他正出使外地,未曾
亲与,故而不知。
那干尸手裏握着一柄赤红色的妖异弯刀,刀尖插入壁中,形状如蝎,螯状的巨大护手上
嵌了枚怪眼,眼中圆瞳如血,似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红宝石:无论置身何处、从哪个角度望将
过来,似都被那只血眼紧盯着不放,洵为活物。
莫殊色忽然狂暴起来,如兽般嘶吼几声,一刀将阻挡的院生们砍倒,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魏无音长叹一声,拢手于袖,隔着袖布将那柄赤红弯刀拔了下来,迎风一振,喃喃道:「原
来是你啊,妖刀『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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