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纸偶一般,假得浑无半分真实之感。
耿照目力极佳,远远便见得男子低垂的颈侧插着一根细细金针,正想趋前察看,后进突然“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
“我去后头看看。
”他对阿傻比着手势:“你保护老胡。
”阿傻点了点头,以肩膀支撑老胡半边身子,扶他坐上板凳,右手按着腰后的明月环刀,双目四下巡梭。
耿照掀开吊帘,见厨房地上摔碎了一把陶壶,后门咿咿呀呀地晃摇着,打翻陶壶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他自后门跃出,赫见门外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车内并置着两具棺材似的长木箱,内衬丝绸软垫,被睡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与其说是棺郭,更像是放置名贵刀剑之用,只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贮恐怕是刀剑而不是人。
再往前约莫三、四间房舍之后,也停着同样款式的马车,一样无人看守。
远处的屋舍后恐怕也是如此。
耿照满腹狐疑,忽然掠过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内,见老胡睁眼抬头,似是恢复了意识,急得大叫:“老胡,我们快走!这……这是埋伏!”胡彦之双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内人偶般的年轻男子一眼,闷声低道:“他……那人,是死的?”“不!”耿照面色煞白,回头急道:“那是炮制过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锦说过的“如意身”!村头的这些房子里,恐怕都预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们会往这里来!”胡彦之猛地警醒,扶着两人的肩头挣扎站起。
“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们赶快离开!”忽听门外几声长嘶,骑来的那两匹骏马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砰砰侧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时间,炕边的窗板被悄悄推开,伸入一只干瘪如柴的枯臂,将年轻男子颈间的金针拔起,男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忽从炕底拔出一柄青锋剑,和身直扑三人!老胡首当其冲,随手拔出阿傻腰后的明月环刀,另一手搭着耿照的肩头,铿铿锵锵的与男子对过十余招,双方攻守兼备、法度严谨,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具年轻俊秀的“如意身”仿佛不知疲累,出剑越来越快,老胡初初苏醒,手腕指掌不够灵活,对招间被他一缠一绞,明月环刀铿然落地;男子乘势一剑刺来,老胡不闪不避,侧颈让剑锋拉出一道长长血痕,攒指成拳,一记重重捣入男子心口!男子身子一拱、双脚离地,摔落时屈膝趴跪,整个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来。
胡彦之弯腰拾起明月环刀,猛然穿墙刺出,只听得窗板外一声惨叫,一名仆役装扮的矮小老头被刀锋贯穿背门,登时毙命。
“快……快走!”老胡拔刀还鞘,面如淡金,唇畔淌出血丝。
“嗯。
”耿照带着两人穿出后门,将马车上的长箱拖下丢弃,将老胡安置在车厢里,驾车飞快冲出道路。
远处忽有烟尘逼近,来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猎猎飘扬,似是女子装扮。
“那妖小娘皮追来啦!”老胡急急掀帘,抚胸道:“往……往水边去!咱们找地方渡江,才能摆脱小妖妇!”说完立刻靠着厢板盘腿闭目,头顶渐渐冒出氤氲白雾。
他必须争取时间尽力恢复。
倘若符赤锦有能耐事先移走整座村庄的人,安排众多如意身在此等候,只为了预防茶铺的第一线伏杀失败,还有第二道防线可堪弥补;那么,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前方或许还有第三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线。
而那具“如意身”的实力,则令胡彦之心惊肉跳。
根基深厚、反应灵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只有“无人操纵”而已。
他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赤锦在屋里,那场战斗的结果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符赤锦在茶铺中所展现的实力,尚不及她实有的五成,关键便在于傀儡素质的良窳。
--横疏影承诺的援军呢?是全都被消灭了,还是她根本就不曾派遣?(可……可恶!)拉车的两匹健马发足狂奔,但耿照毕竟没有染红霞黑夜驱车的本领,轮轴在碰撞间不住发出令人胆寒的迸裂声,车厢弹撞之剧烈,离翻覆仅只一线。
夕阳剩下地轴彼端的最后一抹晕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
哗啦啦的流水声已近在耳畔,马车沿着河边狼狈急冲,前头忽然亮起两点炽萤,似是火炬的光芒。
“有……有人!”耿照回头大吼:“老胡!渡头……渡头有人!”车尾吊帘被灌入车厢的狂风刮起,衔尾急追的符赤锦虽在龙口村耽搁片刻,但随即又跟了上来,马车毕竟不如单骑迅捷,双方的差距越缩越短;再继续下去,被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胡彦之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先上渡头找船去!”他扶着车门探往前座,沉声道:“一会儿你跟阿傻想办法上船,我看着你们下水,待收拾了那窝蛇,立时便追上去!”“不行!要走一起走!”“一起走谁也走不得!”老胡抓紧他的肩头,忽然神秘一笑。
“你别忘了,老子一早便安排了伏兵,到时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个灰孙子也拦不住!你们两个拖油瓶别来坏事,老子还有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好过!”马车冲出道路,轰隆一声巨响,车辕撞碎在渡头的界碑之上,拉车的两匹马一折一窜,拖得残骸零星四散。
车中三人及时跳了出来。
只见那渡口十分简陋,搭着一条浮桥伸入水中、权作码头,码头前有一顶茅草遮篷,篷后只系着一条小舟,更无其他船只。
草篷之前,插着两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冲天烈焰,照得四周明亮如昼。
一名白发老人踞着一条陈旧长凳,冷冷地注视三人。
老人的肤色黝黑如铁,白须白眉,身穿宽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着一条蒲草绳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瘪肋胸膛;下身亦着裤脚肥大的松垮白麻裤,靸拉着一双船形鞋帮的芦花草履,杂乱的白发在脑后随意髻成一团,系着同是白麻质地的荷叶逍遥巾。
装束似是逍遥林野的深山高隐,倨傲乖张的眼神却透着一股烟嚣火气。
老人身后的地面插满长长短短的兵器,小至刀剑鞭斧、大至枪矛棍棒,呈半月形环绕着板凳,连成了高低错落的锐角屏风。
一个人纵有十六只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这么多兵刃。
耿照不明就里,恭恭敬敬朝老人打了个揖,朗声道:“老丈,我们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请老丈通融些个,把船借给我们?”老人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越过耿照的头顶,直视他身后的胡彦之。
“你便是胡彦之?是天门鹤老儿的徒弟,那个“策马狂歌”胡彦之?”胡彦之淡淡一笑。
“晚辈正是。
”“这便不会错了。
”老人点了点头,怪眼一翻,冷笑:“那你,知不知道老夫是谁?”“知道。
”“喔?”老人稀疏的白眉一轩,几绺垂在额前的散发无风自动,似是他目中所绽的精光凝成了实体,一瞬间划出锐利劲风。
“你……识得老夫?”胡彦之还未接口,河面上忽然“砰!”一声炮响,澄黄蛇焰再度冲上天际,回映出一艘缓缓驶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动,船工的呼喝声清晰可闻,似正下帆举桨,准备靠岸。
老人脸现不耐,啧的一声,似对大船、黄焰等甚感厌恶。
“便是原本不识,现下也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