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片刻,长剑递出,改使“雨急青枫归梦色”,招式、招意与前度相同,剑雨潇潇,打碎一塘卧荷。
耿照福至心灵,忽然会意:原来,她正在试验一门脱胎自旧有招数的新剑法!故须反复施为,究其短长。
他得李寒阳、邵咸尊插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刀法,深知灵光一闪时,最需有心人襄助,更无别话,沉身坐马、刀弧绕身,仍是穷守如坚城,欲引出新招的极限。
染红霞无暇细品这份体贴,全神贯注,在剑雨悉数被刀弧扫回的当儿,剑招陡然一变,起手虽与“雨急青枫归梦色”相同,却非以快剑决胜,持剑的右手滑至剑柄末端,旋腰、甩臂一气呵成,剑长暴增盈尺,一把斩开刀围,暗金色的剑刃正中耿照左侧太阳穴!可惜碧火神功的感应独步天下,耿照先于剑尖仰头,锋刃只斩开了残影,锐风掠过鼻尖,刀背一振,柔劲荡开长剑,唰唰两刀守紧门户;起身见染红霞平举昆吾,确是“雨急青枫归梦色”的收式无误,却没有快剑使罢无以为继的狼狈,气度凝然,恢弘如江上云开,随时都能再赞一击,不由赞道:“好!”“自然是好。
”凤台三层里,蚕娘抿嘴轻笑,不无得意。
“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暴民平息之后,任逐流率金吾卫士逐层搜索,欲寻裹胁迟大人的刺客--虽然宫女太监信誓旦旦说是“狐仙”--置于第三层的向日金乌帐自也没能躲过。
看在流影城主面上,金吾郎搜得还算客气,掀起藕纱不见有人,便算是搜过了。
加上横疏影的美貌委实太过惊人,任逐流差点把持不住,本欲上前攀谈,趁着理智尚在赶紧收队走人,适逢莲台开战,金吾郎的注意力随之移转,刺客什么的也就不了了之。
横疏影松了口气,可惜没能安生太久。
她不懂武艺,看不出交手时的强弱,只能依对战的结果倒推回去:染红霞号称水月门下武功第一,自然是高,但耿照既能连败李、邵两大高手,虽说颇有运气的成分,实力还是有的。
交手之初,他的确稳稳压制女郎的攻势,符合横疏影的推断,岂料染红霞越战越勇,耿照裂衣迸血一路倒退,竟不比战邵咸尊时来得轻松。
横疏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认为他历练尚浅,面对在意的姑娘,狠不下心应付,既恨法琛卑劣,亦恼染红霞无情,枉费自己苦忍柔肠,甘居嬖妾,一意促成她与耿郎的好事。
(不识好歹!)且看耿郎心中,更着紧谁!二总管动了真怒,艳极无双的俏脸一扳,提起裙摆便要下楼。
“等一下。
”蚕娘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由金乌帐的那头滚至这头,又厚又软的长发宛若垫在身下的白狐裘,小小的脑袋瓜子冒出藕纱,笑得猫儿也似。
“上哪儿去呀,丫头?莫说如厕,这理由粗鲁得要死,简直是践踏人智。
我光从你下腹曲线,以及身子里气味的变化,便能掐准你几时该去。
总之不是现在。
”她这么一说,横疏影仿佛全身赤裸,里外给瞧了个通透,竟连羞耻处的气息都裸裎示人,连忙捂着平坦的小腹,另一手却环住胸脯--猎物本能知道猎人箭镞所指,即为最危险之处。
“没……没有。
”她脸颊热烘烘的,慌乱不过瞬息间,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此间既已无事,我想回城主身边,以免他派人来寻,反倒不美。
”蚕娘嘻嘻笑道:“嗯,这理由好些,有几分像是聪明人想出来的。
你想站到看台上,让耿小子见了你,想起要好好保重自己,拿出实力对战么?不准,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染家丫头的剑法,已到即将突破的紧要关头,可不能教你坏了事,白费蚕娘的苦心。
”横疏影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忍不住睁大美眸。
“她的剑法是……是前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蚕娘拍拍榻畔,横疏影心知拂逆不了,乖巧坐落。
“我教耿小子是教,教染丫头也是教,连臭小子都教了,怎教不得又香又美貌的长腿丫头?”横疏影哭笑不得,忽想起一事不对。
染红霞的脾性,她算摸得七七八八,莫说承魔宗七玄之惠,便教她另学别派的武功都不能够,蚕娘是如何指点了她?“这么说罢,”蚕娘趴在她腴滑的大腿上,笋芯似的指尖揉着软绸裙布,抿嘴一笑。
“少女情怀总是诗。
这丫头爱七言诗的蜿蜒曲折、柔肠百转,可她自个偏偏是首五言诗。
我不过点醒她罢了,没怎么费事。
”横疏影听得云遮雾罩,蚕娘话锋一转:“染丫头那把昆吾剑,是你弄给她的罢?我瞧过啦,那剑里肯定掺了玄铁天瑛一类的物事,才得如许坚利。
老实同蚕娘说,剑是谁造的?”“天……天瑛!”横疏影吓了一跳。
蚕娘看在眼里,知她亦不明就里。
且不论天瑛这种传说之物,举凡玄铁、乌金、珊瑚铁等珍稀材料,均是以两、钱乃至分来计价,须花费大把大把的银两,还未必能购得。
故山村隐匠打不出神兵,未必是手艺不及,实是因为负担不起。
横疏影并未供应七叔这些异材,而七叔之作也没有融入玄铁乌金的痕迹,一直以来她心底有个不愿深究的天真揣测:七叔的手艺之所以如此优异,盖因他见过澹台家的奇技,影响所及,连半残村夫都成了出类拔萃的大匠。
“你见过爷……我是说澹台烈羽,玄犀轻羽阁之主?”刚到流影城的头一年,横疏影走遍了独孤天威所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从一位集功臣、谋师以及当世大儒于一身的奇人身上学到:要统治百姓,首先就要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能有一丝粉饰虚假。
七叔和他那痴呆的僵尸朋友,便是她于朱城山左近荒村之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