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刀,《天姿恶剑》足以踏身绝学,于肖龙形不啻是莫大的肯定。
他沉默片刻,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满满都是苦涩。
“原来,容相公同我说话之时,劝解我、开导我,尽力照拂五岛众人,亦是活在这般悔恨当中,忍受着无可挽回的痛苦么?他泉下有知,该能原谅我罢?”没有人能回答。
油尽灯枯的苍岛战神颤巍巍起身,没再看漱玉节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踽偻而行,直至林深,再不能视,彷佛溶在湿冷的雾露间。
日后,漱玉节派人将句芒峰捜了个遍,才知密林的尽头乃一座狭流瀑布,虽是细流涓涓,距底下深潭亦有数十丈,此外更无出路,肖龙形若自瀑布顶坠落,怕是粉身碎骨,难怪她着人于下游处拦河捜索,连一片肉渣都没筛着。
然而此际,她方解了逼命之危,想起容相公——或许该叫他谢云怀——到底是死于她的设计,以樵子武功之高,杀她不北捏死一只蝼蚁麻烦,不由得头皮发麻;武功不足恃,计谋在能登上凌云顶的智者面前,怕亦不値一哂,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保命的?她对自己的美色深具信心,恨平日无须用处,事到临头,竟不知该如何施展,与他目光一对,又生出“被看透”之感。
这点心机可说不上光彩,女郎羞惭欲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好过这般无计可施又无地自容。
“依你的面相,做得五帝窟之主。
”那人温和宁定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
未及反应,又听他娓娓道:“这条宰执之路,注定坎坷,値与不値,将来你或有另一番见解。
云怀求仁得仁,毋须复仇,况且我已立替,余生不造杀孽,止有一言,你且听之,便可自行离去。
”“还请……请恩公示下,玉节无不遵从。
”唯恐樵子变卦,她捺下诧喜,赶紧跪聆。
那人出手如电,无声无息搭她腕脉,又赶在漱玉节反应之前松开,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恩怨过眼,不及其他,尤其是初生婴儿。
因你之私心,无端使四名幼女失却父荫,你须保全她们的性命,尽力照拂。
这四名女娃娃与你一生的命途牵缘纠葛,福祸相倚,愿你在造孽之前,能想一想我的话。
”说着站起身来。
漱玉节一片茫然,饶是她心思机敏,怎都数不出四人。
容间羽身后遗有一女,乃黄岛之所寄,必是四名失怙幼女之一;薛尙之所以与她结盟,盖因和岛外女子有私,以致珠胎暗结,若能铲除反逆,立下大功,便有与义父讨价还价的筹码,把无一丝纯血的外人娶进门。
还有两名……蓦地一阵酸水从腹中涌上喉头,声势之猛,呛得她撑地俯颈,干呕了一阵,直呕得眼冒金星,也没吐出点什么来。
她一抹额问冷汗,并腿斜坐在厚厚的草绒上歇息,待恶心之感渐渐褪去,抬眼已不见“恩公”形迹,想起他适才探手号脉之举,佐以胸中的烦闷不适,俏脸微变:“难道……怎么可能……”未及思索,又趴地呕吐起来。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害喜。
饶是精明干练、心机深沉的玄帝神君,也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得平复。
算上腹中这个孽种,就有三个了……第四个又在哪里?怎地是因她而失去了父亲?除非容间羽或薛尙另有风流债未了,才又多出一个女儿——还有肖龙形。
女郎浑身冰冷,一霎间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是漏算了哪一个,气急攻心,胸口闷郁再度化为酸水,冷不防窜上喉头,呕得她涕泗横流,尖尖指甲掐进捏紧的手掌心里,几乎刺出血来,仍不肯放松……“……女叛徒凭着这份功劳上了位,成为五大家族新主。
你说若容间羽和肖龙形地下有知,作何感想?”“既是他人的故事,门主须问当事人,恕妾身无置评之意。
”面对俊美青年的础邮之势,纲雅的美妇人也只是淡淡一笑,面上不见忧喜,甚是阑珊。
鬼先生见如此内幕尙不能撼动她的心理防壁,也不禁发起狠,想给她点颜色瞧瞧,强抑怒火,咬牙笑道:“这女叛徒还是挺讲义气的,不仅让容间羽的女儿平安长成,没派什么刺客死士潜入黄岛斩草除根,连和薛尙薛少侠私订终身的岛外女子也都妥善安置,还将他俩的女儿接回水神岛,当作亲生女儿养大。
“这些年来,薛老神君甘为你黑岛驱策,满以为是替自己的孙女铺路,万万没想到漱琼飞的是薛尙之女,却非宗主的女儿,你从未打算令其上位,对不?”漱玉节一阵天旋地转,掌心里捏着冷汗。
那名女子诞下琼飞之后,她已悄悄处置,连同照拂的仆妇下人、附近几户打过照面的农家……没留半个活口,干净例落,神鬼不知。
她只答应“恩公”尽力照拂幼儿,未提及其他人等,此举算不得违背誓言,漱玉节做得心安理得,半点儿也不犹豫。
肖龙形在狭道前的一击,杀死了符宽与薛尙,幸运的是薛百膳活了下来,而不幸符若兰也是。
为压制红岛势力,她需要白岛的坚实同盟,这点薛百媵或许比薛尙更合适i倘若是为了孙女的话。
鬼先生人精也似,不会错失她苍白雪靥上的任何一丝变化,明白这一击终于打穿她心上的坚城壁垒,不肯放弃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机会,怡然道:“这条‘狸猫换贵女’的妙计,宗主用得极好,当中虽有一两月的间差,也教你蒙混过去,谁也没起疑心,却苦了你和肖龙形的亲生骨肉——”“够了!”漱玉节倏地抬头,露出一双精光暴绽的锐眼,几绺发丝垂落额前,说不出的凄艳,切齿低咆:“你待如何?给本座划下道儿来!”其声痦哑,如纣如狼,与平日的温婉从容直是判若两人。
鬼先生好生端详了她狼狈的模样,满意地笑起来。
“我若要你立时扒光衣裳,不留寸缕,掰开蜜穴好生服侍我一把,或让满街乞丐都来兪一禽高贵美丽的五帝窟宗主,你也只能乖乖听话,没个‘不’字。
”他斜乜着簌簌发抖的美妇人,细细品味着她的屈辱与愤怒,好整以暇道:“所以,把‘你待如何’四字给我吞下去,从今天起,我让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没有发问过疑的余地。
否则,你连归葬故里的琐头都不会有,五帝窟会溃除掉你一手缔造的‘潜行都’,确定里头的每个成员都死得干净彻底,以防这枚紊乱纯血的毒瘤继续孳生,包括你和肖龙形的孽种——”“……我明白了。
”美艳的妇人低垂粉颈,连圚润如水的香肩亦一并垂落,彷佛放弃了抵抗的念头,认命地接受挟制。
“你运气不坏,今晚咱们有大事要干,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干你,或欣赏你被一群肮脏乞丐奸得哭天抢地。
也许改天再说。
”鬼先生敛起笑容,瞥一眼几上线香,沉声道:“回头去找薛百縢,确保你俩能准时抵达集合处,莫教盟会的召开生出什么差池;待推举盟主时,你明白五帝窟该选什么人。
”自亭檐幽影下望出去,隔着一条笔直大道,对面漱玉节双手握拳,娇躯不住剧烈颤抖。
虽然距离甚远,理当听不清她的呼吸心跳,但鬼先生彷佛感觉得到,她自胸臆间迸出的呑声呜咽,嘈嘈切切地撞碎在咬紧的贝齿间,带着莫可名状的痛悔与不甘。
何其悦耳动听啊!他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