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彦之哈哈大笑。
“哎呀呀,盟主大人说得什么话来?明明是你留我。
那厢怕要放饭啦,去晚了没有鸡腿饽饽,光想到我心都快碎了。
”耿照笑起来,片刻才道:“我觉得,你有话想同我说,从定字部那厢一直忍到了现在。
我很感谢你的耐性。
”胡彦之举手打断他。
嘴角虽仍维持着死不正经的上扬弧度,眼神却很正经,意外地散发出慑人的气场。
“我不怪你杀人。
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好人罢?身上不也背了几条人命,人在江湖,本是如此。
况且,你并不是逞一时血勇,滥杀无辜。
我可是捕圣弟子,也读过《建武律》的。
”“建武”是独孤弋登基用的年号,为方便新朝统治,在萧谏纸、陶元峥的主导下,以碧蟾王朝的旧律为本,废除繁苛无理的部分,应时添新,因地制宜,推出了一部临时法典,被称为“建武律”。
建武律浅显易懂,为白马王朝的政令推行,起了极大的作用。
直到由陶元峥主持的大典修订完成、孝明帝颁行全国之后,仍有许多偏乡县衙按旧律断案,屡禁不绝,可见影响深远。
而《建武律》于刑罪上与历朝最大的不同,在于严惩强奸。
此前历代,由于女子地位卑下,强奸罪处罚甚轻,至多判囚一年,还有两造皆罚的荒谬处置,许多受害的妇人为免遭罚,不敢声张,强奸犯竟是连公堂都不用上的,逍遥法外,一犯再犯。
独孤弋登基后,加重处罚,强奸犯一律杖责一百,流刑千里,折伤者斩;“折伤”,是指因奸而致女子受创。
建武律颁布后,乡里间侵凌妇女、乱兵破门奸淫的歪风才渐消止,慢慢有了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耿照在执敬司时读过《建武律》,山下王化四镇偶有纠纷,里正难以调解时,闹到城主跟前,独孤天威也按建武律处置!—倘若他清醒的话。
执敬司的文档库里贮存了大量的判例文书,耿照在司中地位卑下,哪里肮脏便派他往哪里扫去,打扫库房乃家常便饭,是以不陌生。
令时暄之妹令雨亭,因奸致命,以“折伤”论处,奸淫者惟死而已。
那人落入官府手里,一且证据确凿,便只能等待秋决,差别仅在于:行刑的是耿盟主,而非东海臬台司衙门。
至于其他罪人施以鞭刑、断指、十年苦工等,则是“杖责一百,流刑千里”的折换,各地判例中不乏参酌。
胡彦之在平望跟随“捕圣”仇不坏时,也没少看了此类文档,听耿照随口发落,略一转念,便知其背后依据。
“要我说,你的处置已经相当精准,算是有凭有据,斤斤计较了,随便换个乡下官衙的老爷,未必能有这般条理。
”胡彦之道:“杀人这事,永远都不能习惯,也不该习惯,我不会说你的难受没道理,或许那便是‘好人的证明’。
须考虑到受害者的心情,你能原谅凌虐你的人,那是你宽宏大量;要求所有人都这样,只怕就过于傲慢了。
“禁道那边能以死一个人收场,在我看来,已是难能可贵。
这事怕还没完,两边你都得留神;仇恨这种东西,没这么容易的。
”耿照听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点头道:“多谢你了,老胡。
”胡彦之伸了伸懒腰,嘻皮笑脸道:“不过,我也不是没话问你。
既然大伙一块儿喝茶这么巧,不如你告诉我,我那作恶多端的兄长,人在何处——”耿照同样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提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
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正如你不能知道。
我只晓得他被妥善处置,再不能出来害人,这样一来面对你时,我便用不着说谎。
”“这不够。
”老胡摇头。
“谁都听得出来,这代表他还活着,被囚于某处,死人的行踪是毋须隐瞒的。
我母亲不会善罢干休,她会找到你,就算你真不知道,她会从你身上撬出知情者的线索,循线找到兄长。
换了是我就会这么做。
”耿照摇了摇头,平和、但坚定地反骏他。
“她会先找到你。
无论鬼先生身在何处,都不能再继续领导狐异门了,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你父亲的声名与基业。
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是我就会这么做。
”胡彦之目光炯炯,双掌交叠在颔下,拱背如岳,直视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颜一笑,懒惫耸肩。
“看来我们都有麻烦了,对罢?”谁知耿照却无笑意,依旧摇头。
“是狐异门有麻烦,不是我们。
‘姑射’与鬼先生接头,乃至将他纳入组织,我以为有双重意义:能动用鬼先生,等于就有了他背后的狐异门势力,鬼先生将金环谷羡舟停、‘豺狗’等携入东海,出钱出力;一旦成功,堪称是无本生意,可万一失败了呢?”老胡不禁哂然。
“既是无本生意,何失败之有?是狐异门当了冤大头,背后支使之人,啥屁损失也无,顶多看戏看累了,眼酸脖子疼而已。
世上冤大头所在多有,死之不尽,没了东家找西家,吃完上家吃下家,愁什么?”耿照缓缓摇头。
“冤大头忒多,找上狐异门,靠的是抓阄么?”胡彦之笑容凝住,被反诘触动了心思,双罾砠胸,顿陷长考。
耿照续道:“在幕后操纵‘姑射’的那一位,决计不是无端端找上狐异门。
以其滴水不漏的布计,令妖刀于江湖掀起如许波澜,却无一丝形影泄出,周密至此,我以为连失败都在他的考较内;即使狐异门受挫,他仍能从中得益,说不定所得还胜过了成功——如此,才符合那人的一贯风格。
”胡彦之眉目一动。
“你知‘古木鸢’的真面目了?”“‘古木鸢’背后,尚有他人,他们管叫‘卖平安符的’。
”耿照沉声道:“妖刀乱世、流民攻上阿兰山,乃至将魔掌伸向七玄,几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混一了东海邪派……这人做了忒多,你我却只知有古木鸢,几乎以为一切阴谋的源头,亦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