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2 / 2)

因为那条小鱼,四郎注意到溪水下已经有莼菜生长,这时节采下来的水中嫩叶叫做“春莼菜”;到“霜降”后大量采摘的莼菜称为“秋莼菜”。

本着“山野中原本不缺少食物,只是缺少发现食物的眼睛”这种吃货精神,四郎提着篮子扛着钓竿往回走时,还看到陇上长着野生葵菜。这些葵菜在春风中招摇,碧叶尖细,根上一点火焰般的红,小模样好像在说“我长得这么好看不采一把咩?”于是四郎丝毫不客气地顺手全捋下来放篮子里。

等到四郎挎着装的满满的竹篮回到分茶铺子时,霏霏晨雨变得稍微大了点,初春的风里夹杂些寒意,吹得四郎微微闭上眼。

结果一进门就撞到一个鬼鬼祟祟跑过来的男人身上。四郎手里的篮子翻倒在地,里头的菜四处散落,几条开河鱼也落了出去。

四郎赶忙蹲下去,想要把满地乱蹦的鱼儿抓回竹篮,因为鱼鳞湿滑,抓了好几次才抓住。

对面那个男人就是昨晚在大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矮小行商。

行商忽然跑过来和四郎撞在一起,撞掉了四郎的篮子,自家也摔倒在地。他本来是有些窝火的,可是抬头看清楚是四郎后,便眯着眼欣赏了片刻四郎弯腰抓鱼时露出的柔韧腰线,然后俯下身抓住那条蹦到自己身边的鲶鱼递了过去:“来,快拿着。”

“谢啦。”四郎低着头整理小竹筐,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来。

谁知那个行商却不走,反而跟着四郎避到了路边。

四郎把注意力从手中的竹篓移开,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

“小兄弟,我看到你和那个道长在一起,莫非你也是道士?”行商对着他露出友善的笑意。

“嗯,算是吧。”四郎想了想,答道。

那行商闻言眼睛亮了亮,靠近四郎,小声说:“道长,你师傅是特意来的吧?”

“嗯?”四郎有些摸不着头脑。

行商有些急切地问道:“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捉店里害人的妖怪而来?”

四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在这里撞到什么了?”

矮小的行商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把头又凑过去一点,压低声音说:“是啊,我昨晚起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不等四郎回答,他自己唱作俱佳地接着说:“我隐约听见厨房里头有杂乱的声音,还好奇谁大半夜在做饭,就扒着门缝偷看。你猜这么着?老板娘和那个厨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古怪的法术!我就看见啊,忽然一下,厨房的地上出来一群人耕种,不一会儿,地里就冒出绿油油的庄稼,转眼一片金黄;接着是收割,用厨间的石磨磨面,磨出雪白的面粉来,那群人就在灶头间揉面做饼了。这……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这事情应该发生在前半夜,而四郎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应该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昨夜四郎收回神识的时候,很看到不少奇怪的事情。昨晚上有想不通之处,今日听行商这么一说,四郎把整件事联系到一起,心中大概有了猜想。

☆、61·糖石子2

又细又密的雨丝落在茅草屋顶,变成一幅整齐的水幕挂下来,挂在栈房的门窗和屋檐上。透过这道水幕,看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太真切。

四郎本来躲在屋檐下头和行商说话,忽然看到朱天赐游魂一样站在行商后头,离他们两个约莫五步远的距离。他也奇怪,明明后门口就有个用茅草搭好的遮雨棚,朱天赐却偏要站在雨中。

这时候的雨比刚才大了不少,朱天赐好像是毫无感觉一样,就那么突兀的站在雨中,脸色苍白浮肿,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冤魂。雨水顺着他的身体,在脚边聚集起一个小小的水洼。

也不知道朱天赐已经站在雨中听了多久,根据这落汤鸡一样的造型,四郎估计他起码淋了超过一刻钟的雨。

觉察到四郎的打量,朱天赐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来,又漠然的移开了。

那个行商顺着四郎的目光转过头,叫自己背后水鬼一样的朱天赐吓了一大跳。

他打个哆嗦,骂了一句“秽气!”就有些惊慌失措的匆匆离开了。

朱天赐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看着真是怪瘆人的。一开始四郎还以为自己又大白天见鬼了。不过,既然行商也能看到他,也许朱天赐还是人……吧?

四郎有些不确定,走过朱天赐的时候,就认真听了一下,确认他的确还有呼吸和心跳,这才松了一口气。昨晚上看到的事情让四郎很介意。他心里觉得朱天赐和袁廿七真倒霉,却又对他们的遭遇无能为力。毕竟,他自家都落魄到了要替店家打工赚取食宿的地步,哪里谈得上拯救别人呢?再说,朱道晖并非妖魔鬼怪,苏道士也不大可能会出手干涉吧?

“是我做错了吗?”就在四郎快经过他身边时,朱天赐忽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特别嘶哑,好像是扯着嗓门嘶吼了一夜的样子。

“诶?”

“蔑视王侯,嘲讽权贵,粪土金钱权势,却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在隰县朱家,已经不是那个人人都要捧着哄着的公子哥了。直到昨晚,我才明白没有力量支撑的狂傲和叛逆是多么不堪一击……我为什么要激怒朱道晖呢?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对他求饶道歉呢?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啊!我……我……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文弱书生而已吧……这真是个笑话啊~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啊~”朱天赐微微侧过脸,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处汇聚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流泪一样。“如果我当时不多事,也许袁大哥只是挨顿打就没事了。可是到如今……他……他会被我害死的……”看得出来,一直表现的冷静理智的朱天赐此时真是不知所措了。

“这……”四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个,也不知道怎么接口,只好泛泛地安慰他:“就算你求饶了,朱道晖也未必肯放过你们。既然都是一样的结局,不如保持着傲骨死去。再说,有些少年意气并不是什么大错啊。朱公子他……他如今还在逃难,想必……想必也不会乱来的。”

可是,连四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而可笑。朱道晖身边仆从环绕,虽然是在逃难中,起码现阶段,他要整治一个家奴,一个普通士人,依然是动动嘴巴的事情。

这世道,寒门子弟和仆从的性命,竟然卑贱若此吗?

四郎沉默下来,有些慌乱得提着竹篮和渔具往厨房跑去。

到了厨房牙子上头,他摘了斗笠脱去蓑衣,把湿润的袍脚拧干。回头一看,刚才朱天赐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水洼,被越来越大的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

因为雨越下越大,昨日投宿的客人大多被老天爷留在了铺子里,今天又进来不少避雨的逃难客。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栈房,大堂中几乎座无虚席。

自称姓吴的老板娘和葛大叔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因为李嫂失踪了,如今没人给朱道晖单独开火,他也只能屈尊降贵的在公共厨房里点菜。

他家的小厮进了厨房,不知道是故意捉弄人还是要显示排场,站在门口趾高气扬的说:“我们公子说了,今日的主菜也不要太麻烦,只要一个八宝肉,其余你们看着配就行。肉要精肥各半,切成柳叶片,此外,做菜的茶叶要鹰爪小芽……”

话说到这里,听得一愣一愣的葛厨子就咧着牙花笑了:“这位客官,小店里头可没有什么鹰爪龙爪。茶砖倒有一饼,不知用得用不得?”

那小厮嗤笑一声:“什么茶砖?那也是人吃的东西?亏你们还是个分茶铺子。罢了,想来也是难为你们,茶叶我待会儿自去房间取来。只是其他配料就得你们自己想办法,火腿要上好的南肉,海蜇头要晒干后成舌头形状的那种,这个可得最后才下进去。”

指点江山完毕,小厮带着莫名的优越感回去取茶叶了。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老板娘和葛厨子。

见到四郎进来,吴娘子松了一口气跑过拉住他:“四郎你来的正好,那个朱公子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人家里养大的,特也讲究。刚才派个小厮来点了一道什么……什么八宝肉,还有个什么来着?对了,牡丹生菜!这些菜我连听都没听过,老葛这个废物必定是做不来的。”

葛大叔并不反驳,他刚杀了一头五花大绑的乌驴,此时正在专心给乌驴放血。

驴子高声嘶鸣,奋力挣扎,这畜生力气可不小,可惜遇到了满身横肉的葛大叔,一刀就被砍断了脖子。

然后葛大叔把驴子放在案板上,血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地面摆放的一个陶罐里头。那驴子似乎还没有死透,不时痉挛一下。

杀完驴子,葛大叔才抽空回答:“我老葛就只会拾掇驴肉。这些磨磨唧唧的菜我可做不来。不过,四郎会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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