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她若浮出水面,你猜会怎样?那些愚昧的凡人只会以为是河神不满,只怕要斩了她来祭我。”
那躲在瑶姬身后的凡人低着头,倒也不反驳。
瑶姬愣了愣,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宓妃却接道:“于是你就把她拖到河底,当你的女人?”
冯夷看了看她,道:“当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吃穿不愁,给她服用避水珠,以后水中也可自由行走。比当凡人被人打死强多了。”
洛神立刻话锋一转道:“既如此,我也成全你,你也放过我,你我便写和离书公告三界,也算好聚好散。”
冯夷终于不再笑了,他冷哼一声道:“洛神想的倒是美。”
如此话题陷入的僵局。
这时自河神府邸内走出一人来,竟是瑶姬的熟人,邻居云梦泽水君云沛是也。云沛是帮瑶姬降过雨的交情,故而这样的氛围也还能十分从容地向她和宓妃行礼。
他道今日恰好来表叔家拜访竟然在此见到了两位神女,当真幸会。
有了他这一打岔,气氛总算不再那般胶着。
瑶姬便也同他寒暄了几句,又说了遇上那凡人的事。
云沛看了他表叔一眼,道:“我来之时也看到了那排场,只是这如今已经成了凡间的一桩盛事,常有贫苦人家的女儿被投入河中。我从前遇上时也救过一回,那女子回去就被人用白绫勒死,复又扔进了黄河之中,说什么生是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
本是清清白白的骨肉,却终是进了鱼腹。
他顿了顿又道:“是以这些年送来的女子,表叔大多没有再送回去。往后去留,也都全凭各自机缘。”
瑶姬听了顿了顿,道:“这桩事要解决,河神只需显个灵同那些凡人讲不再受人祭即可,何须如此麻烦?”
冯夷听了笑了笑,道:“巫山神女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瑶姬体味了一番他这句话的语气,觉得应不是在夸她。
还是云沛叹了口气解释道:“神女有所不知,那些凡人哪里是真的要祭河神。这个仪典如今不过是主事者讹钱的手段。那巫婆选祭品全看钱,富人家有钱买女儿平安,穷人家没钱只能献出女儿。这等人族内部琐事,神族也无法插手。”
毕竟人间疾苦,神族若一一插手,怕也插手不过来。冯夷看了瑶姬一眼,道:“若非上古那场大水,凡人何以借此生事。”
宓妃听了他这话,眼神一沉,那场大水的起因,便是瑶姬之死,她不愿冯夷在此事上还要攀扯上瑶姬,便对他道:“此事我们站在这里也谈不出什么,今日我来也是想同你好好谈一谈。河神若方便,我们便进去谈。”
冯夷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态。
总算刀剑收鞘,几人进了河神府邸内。瑶姬也算见过了些水君府邸,却没有一处如冯夷这府邸这般舒适享受。
仆婢如云,且都是好颜色。
鲛绡不要钱似的随处可见,瑶姬见往来婢女身上着的都是鲛绡,不由心中咋舌。
还是冯夷先开了口道:“这事到底是我夫妻之间的事,我同洛神会仔细谈,两位就先在这里喝杯茶。”
听他的语气竟似要同宓妃密谈,瑶姬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宓妃姐姐,宓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坐一坐。”
待冯夷带了宓妃离开,瑶姬看了一眼那一直低着头的凡人女子,柔声道:“你可想要回家?”
那女子本来是不情愿当河神的新娘的,这会儿见了河神府邸的富贵模样,又见了冯夷英俊的模样,想到一贫如洗的家里,心中已有了动摇。这会儿听到瑶姬提起,不由低了头。
瑶姬见她这样,便也不催逼她。
她还是比较担心她宓妃姐姐。
云沛见她蹙眉,道:“神女不必太担心,我表叔不会伤害洛神的。”
瑶姬笑了笑,道:“他二人是正经夫妻,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没有问题,我是不信的。”
云沛被她这话堵了嘴。
瑶姬死的早,许多事没见着。但她曾听宓妃提起过冯夷,道两人夫妻情分已尽,以她宓妃姐姐的性情,若非真发生过什么,只怕不会同冯夷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只怕冯夷绝非良人。说起来她先遇冯夷再经大羿,当真情路坎坷,一直遇人不淑。然而今日要看那《河图》,便只能再见旧人。
瑶姬喝茶喝的十分无聊,云沛被她堵了后许久才说了一句:“这府里许多婢女原来便是那些凡人送来的新娘,我表叔并未逼迫她们。”
瑶姬“哦”了一声,问道:“你想说什么?你表叔是个好人?”
云沛道:“我觉得,他对洛神未必无情。”
瑶姬笑了笑,道:“有没有情他们自己不清楚吗?毕竟多年来彼此不闻不问,再说情爱,未免可笑。”
她这会儿说旁人的事头头是道,然而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烦心事,便也住了嘴,不再说什么。
待宓妃同冯夷走出来,瑶姬眼睛一亮,见宓妃同她点了点头,便见她宓妃姐姐冯夷和云沛说了句场面话,便拉着瑶姬告辞。
那凡人女子最后反而倒留了下来。
站在黄河岸边,瑶姬问方才宓妃同冯夷商谈的结果。
宓妃道:“他答应把《河图》还我,但有一个条件。”
瑶姬便问:“什么条件?”
宓妃道:“我不能同他和离。”
瑶姬心中一沉,难道冯夷真想用休妻的文书。
宓妃笑道:“我同他道,若他不答应给我《河图》,我便独自发文公告三界我同他夫妻离心,解除婚姻。此举便如同我休了他,他要面子得很,便答应了。”
瑶姬愣了愣,道:“宓妃姐姐,你不是本就想同他和离吗?若为了《河图》失了这个机会……”
宓妃笑道:“今日来此是为了拿回《河图》,所谓和离之事不过谈判筹码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若真同他和离,当年聘礼和嫁妆也便都要物归原主,此番我不和离,只拿回《河图》,于我二人都方便。我同冯夷,当年的姻缘也是我父皇作的主,联姻的意义大于情爱。便是多年过去了,这个最初的意义一直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