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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破(1)
陆月瑶这个亡国君,爱得不够存粹,恨又不够彻底。
开春的时候,我梦见了世子。
在暖色的陈调内,桃花纷飞,杏雨迷离,我看见他浅浅的睡在桃树下,细长的睫毛蒲扇般轻扇,我带着白玉镯子的手就这样沿着他鬓角的细腻纹路一路摩挲到他软糯的唇上。
有落落桃花散在他的脸庞,我小心拂去,他鼻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撩过了我的手,我看见了他装睡的破绽,是嘴角微弯宠溺的弧度。
殿下,殿下,他总是这样唤我,将我的手下牵至唇边轻吻,笑的清浅又温润。
他对我,您可以再靠近些来。
老实说,在我出生以来的整整十五个年岁里,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当皇帝的事情。
我最在意的只有上元节好看的烟火与糖人,火红的巨大金鱼花灯巡演过城街时,我最心爱的小世子温柔地牵着我的手,略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我形影不离。
那时候,夜色与灯火相交辉映,他那张好看的脸时而隐在黑暗里,在烟花盛放时,我就会仰头去看他缱绻的眸,带着华光溢彩的绮丽,轻轻扫过我,连带着我的一切,也熠熠生辉了起来。
我便满怀开心的笑,在他眼中,极力留下一个灿烂的剪影。
我是大周朝里唯一的公主,父皇膝下仅有的皇嗣,世人眼里我矜贵,娇宠,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的故事也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开头,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胸无大志,每天想的是新进的绸缎,雕花的钗饰,以及,有哪家的公子又赋了新词,又哪家的乐府新作了妙曲。
在我现世安稳的十五年岁月里,成长路上唯一的绊脚石只有一个冷漠的义兄,他虽有俊逸的眉眼,但微抿的薄唇却透着倨傲与拒人的清冷。
在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他总是会在下学前的门口捉偷跑出来的我。所以潜意识里我很怕他,但好在他对我也只是有些严苛,从来不曾对我真正生过气,故而我只一味的躲着他,实在受了委屈,就会哼哼唧唧的跑到小世子的怀里哭泣。
我并不长见到他,但我也听说他名声显赫,身为万民敬仰的战神,他总是带军在外。而我对他的印象也朦朦胧胧,最后留下的,是他策马领军的身影,以及一湾独特的,湛清色的虹膜。
后来我回想起来,觉得关于他的一切都并不清晰,唯一真实地,或许始于十四岁的那天美到窒息的斜阳,军队凯旋归来,我跟着爹爹站在巨大的城楼上向下望去,看见他穿着铠甲骑着高马缓缓走过城门,目光并未在沿途的鲜花与景仰中停留。
我同往常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一切,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他忽而抬起头,混着说不清的神色,连着夕阳浓稠的光晕,像是化不开的谜团。
在那之前,我觉得这是最好的人生,国泰民安,疼我的爹爹锦衣玉食的养着我,所有人都唤我小殿下,我像温室里即将绽放的玫瑰,娇软美丽,天家之玉。
而那个眉眼柔和的小世子告诉我,在我及笄之年后的第一个春天,他会在百花盛开的时候成为我的夫君,一生一世的守着我,他还说,他会带我去台宇楼阁,小桥流水的南阳,我们在那听雨乘舟,做一对逍遥眷侣。
开春的时候,我梦见了世子。
桃园里,他对我温柔的笑笑,却转而对我说,小殿下,你看,是不是就快要下雨了。
我闻言仰头去看天,明明春风和煦,阳光温暖,未见半分异样。
可下一瞬,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将此地撕的支离破碎,我好像跌进了深潭里,浓黑的夜将我死死禁锢,我感到没有温度的细长手间,忽而扯落了我的衣领,我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身后的人笑的猖狂又偏执,在我耳边低低说:
我这么爱你,你怎么敢嫁予他人?
随后我倏而清醒,喘息中,晨曦的光透过窗纸照进室内,昏沉又暗淡,我忍不住得抽泣,我想起了世子,想哭着扑进他温软的怀里,我知道他就守在殿外,透过袅袅的珠帘,我仍可以看见他疲惫单薄的身影。
仿佛是听见了我的动静,他轻轻掀开帘子,我跌跌撞撞跑下床,想跑向他,在手快触到他衣袂时,他却扶住了我。
祁安哥哥我想忍住哭腔,可出口的呜咽,连话都堵的不清不楚。
我害怕,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陆祁安温柔的眸亦如往昔,可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如我所愿将我安抚在怀,笑着说我还未长大。
我僵着身体,见他朝我跪了下来。
他声音沙哑颓唐,恭敬地,对我说:
陛下,臣不敢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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