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你们,老娘娘连本宫也是不见的。”皇后心中有些烦乱,神色也冷了下去,“太医也进去瞧过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的症候。”
万一真的到了要提到身后事的紧要关头,这些尚且有空想东想西的嫔妃早就该被自己安排去侍疾了。
王昭容才是最担心清宁殿里情况的那一个,见周才人开口颇有几分感激,太后这个年岁什么病都有可能得,就算是个伤寒也够叫人害怕了。
她的延寿被圣上交给卫国长公主抚养,且不说这道士本来就没生养过孩子,单说她日日在太后身侧照拂,万一这病容易传染,女儿的安危哪里说得准?
想到这里,王昭容不免对云滢多了几分气恼,狠狠地剜了云滢一眼。
除了圣人先贤,很少有人每次做错事后在自己身上找源头,而是多将这些过错归在别人的头上,而圣上作为天下之主,王昭容自然也不敢归咎于皇帝,只有云滢可以供她怨恨一下。
云滢莫名其妙被人狠狠瞪了一眼,放在平时她早就要开口了,但清宁殿老娘娘这几日的身上都不大好,她除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在皇后面前留下更多不好的印象。
然而有人偏偏不如她的愿。
“云美人请留步。”
众人还未走出多远,清宁殿的一名宫人便出来唤住了云滢,她是头上簪满象生花的得脸宫人,即便是有急事也不会跑起来,步伐既小且快,赶到云滢身边的时候甚至呼吸都没怎么变化。
她突然出来留人,连走在前面的皇后也停了下来。
“老娘娘吩咐,请云美人过去说说话。”
只消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滢的身上。
那宫人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云滢知道她是必须得去,但还是露出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望了一眼皇后,等着中宫发话才敢动身。
“太后有旨意,你去就是了。”
皇后稍微一顿,太后对云滢其实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喜欢,仅有的那一点赏识也因为她勾着皇帝白日行事而消减,这个时候特地召云滢过去,她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只能叮嘱关怀几句,就叫她随宫人回返了。
空气中突然有些尴尬的意味,王昭容见杨充媛面上多了几分精彩的神色,忍不住嗤笑一声:“妾记得杨娘子向来服侍太后最勤谨,到底是更得太后疼爱些,老娘娘舍不得你劳心劳力,反而叫了杨娘子的女儿去。”
杨充媛冷不防被人单点出来,面色瞬间恢复了平静,她笑盈盈地行了一个礼,“昭容单说我服侍勤谨,难道旁的娘子便是懒的了吗,官家和太后都疼阿滢,能养一个这样的女儿出来我自然欣慰,倒是昭容……”
那省略的话并没有言明,但无声胜有声,反而叫旁人往王昭容的痛处去想。
她虽然位份略低些,但身后也有太后和太妃,能借着云滢踩王昭容几下也不太在乎后果,“……太多虑了。”
……
云滢转身随宫人行来的时候便觉得背后似乎有几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她知道太后不召见旁人,单独叫自己过来,这一举动必然要叫人不高兴,譬如她的养母——杨充媛。
清宁殿里的味道微苦,偶尔能听见屏风后太后同人在说话。
“您放心就是,相公都没有用刑,那两个软骨头一到府里就将什么都招了。”
“私下用刑是大罪,不用是他的幸运,要是叫七郎知道,就算瞧着吾的面子什么也不说,心里必然又要不痛快的。”
“娘娘教训得是,回去了奴便和相公说。”
那两道声音,一道温柔,另一道却略显威严,偶尔还伴着几声咳嗽。
——太后的声音,云滢是不敢忘的。
隔着一道珠帘,那宫人便停下来了,云滢硬着头皮向屏风后的人请安,“妾请太后娘娘安,愿娘娘玉体安泰。”
交谈的声音忽然就断了,过了片刻,才听到屏风内的太后吩咐道:“不必站得太远,进来罢。”
云滢应了一句是,等宫人勾了珠帘才走到屏风后面。
太后的身边有一个身穿诰命服的中年女子,手中的药碗已经空了,她起身向云滢微福了一下|身:“妾张王氏,见过云美人。”
云滢料想这不是太后兄长的继室,就该是太后的侄媳,忙回过她的礼才顶了张王氏的位置,坐在离太后最近的地方。
“回去若是没什么事,就将人送到原籍罢。”
太后神情恹恹地倚靠在软枕上,面色不复以往红润:“我们这样的人家和百姓布衣计较未免有失典雅,叫他客客气气地送人些盘缠上路,不许为难。”
云滢听见太后同自己的亲眷说话,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只能乖巧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张王氏得了太后的吩咐喏喏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云滢还是第一次距离太后这样近,她尽量保持呼吸的平稳,省得太后挑出错来。
内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太后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许久,与行将就木的她不同,云氏的身上散发着青春女子的气息。
“多大年纪了?”
云滢不知道太后怎么突然明知故问,“回老娘娘的话,妾已然十六了。”
“十六……”太后轻声念了一下这个数字,怅然一笑:“吾被封为美人的时候,已然二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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