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再多呆些时日,老宅院能框住她的美稍作停留。
看过这么久,周宿仍旧没有看够,她的韵味浓到极致,简单着一身江南底色,染得这白墙青瓦,雨与伞皆是沉醉温柔。
他推轮椅随跟在身后,叶青尧始终没有回头,她总是这样不在意他,也从未在意过其他任何事。
似乎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偶尔奇怪的游离。
她好像在等人。
在等谁?
从廊走到台阶,叶青尧步入院子。
周宿瞧见雨打那油纸伞,她轻踮脚尖,走得依旧不紧不慢,而他坐着轮椅无法下这台阶。
落湖一场,身体莫名亏损,步行艰难,得养一阵子,但眼下他开不了口要她帮忙。
老宅院四处无人,也没有帮手。
当然,周宿不喜欢被人摆弄。
还是头一次,他这样窘迫。
忽然想到,要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该当如何?
难道要用这样不完整的身体去和她的丈夫抢?
不可能。
周宿抓紧轮椅尝试站起来,这很不容易,毕竟他的腿最近没什么知觉。
当逐渐离开轮椅,双腿如铅灌,拉扯着整个身躯往下拽,沉重裹拖,似要将他拖到深渊里去。
他用手臂的力量支撑住,好让自己不要跌下去,台阶近在咫尺的台阶。
周宿试探着,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右腿,清楚看到那条腿在抖动。
真可笑。
他变成了这样。
从前常玩笑,说这园子里兴许藏着鬼,看来真是有的,要不然怎么会落个湖,也没摔着哪里,却泡坏了双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怪异得连那群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努力这个词儿很少在周宿身上出现,他出身即在罗马,拥有着所有,根本不需要努力,可现在确确实实在努力,那种咬着牙忍痛,同身体抗衡的感觉并不好。
没多久,他疼出汗,深沉的疲乏感席卷上头,提醒着他,他现在的确人比花娇,很需要静养。
但想到叶青尧,想到如果这双腿一直好不了,会跟不上她步伐,走不到她面前,也无法与之匹配,他便又有了力气。
周宿努力把脚往前伸,一下子踩下去,真正的脚踏实地。他试着把重心移过去,然后提起搭在轮椅上的另一条腿,却因为操之过急,彻底失去对双腿的控制,整个人往前倾去。
台阶共有五阶,与云台观那三千九百阶不能比,可如果在叶青尧面前滚下去,这脸面是不能要了的。
周宿从未如此盼望自己可以立即消失。
他闭上眼咬紧口腔软肉,浑身肌肉紧绷,打算摔得好看些,尽量伪装云淡风轻,可预想的疼痛和狼狈都没有出现,一只温柔的手搀住了他。
耳畔细风送,她嗓音低缓,当心。
是独属叶青尧酒酿般的温淳与柔。
落耳畔,当真如情人呢喃。
霎那间,周宿心重如擂,悸动挤得人山人海,一呼一吸是她身上特有檀香,搅得他头晕眼花,双腿毫无意外更没力一些。
叶青尧感觉到周宿越来越站不稳,扶他坐回轮椅里,正要收回手,周宿忽然握住她手腕,扣得紧,他的眼半寸不肯移,一直在瞧她。
只是这样瞧,什么也没说。
房梁瓦砾雨落如珠帘,哗哗响哗哗,月季花盛水四处晃,地面树叶或黄或绿,好时节与好时光皆在此刻,在她如画无双的眉眼处。
叶青尧平静问:还去吗?
周宿靠着轮椅,视线在她鸦青色旗袍打转:你不冷?
习惯了。
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回吧。周宿拍自己腿,这会儿竟然有心思开自己玩笑:如你所见,我娇气,受不得风,
叶青尧弯了弯唇角,周宿愿意放下架子拿自己调侃,倒挺让人意外。
他不方便,叶青尧也做不来强人所难的事,应一声好,手放在轮椅后头准备推。
周宿拂开她的手,我自个儿来。
到底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已经被她扶过一次,可不想真的给她留下娇气的印象。
周宿决定不仅要学开车,还得学游泳,另外再学点别的,免得日后在她跟前儿丢脸。
他的拒绝让叶青尧短暂愣神,推轮椅这个行为完全是下意识。
胥明宴身体不好,有时候出行也会坐轮椅,推轮椅这种事叶青尧并不陌生。
往回走时,周宿并没有太快,刻意放慢速度等她,叶青尧当然有所察觉。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他倒也没看她,问话语气显漫不经心。
挺好。
饭菜合不合胃口?他虽然没有过来,但每天都让人过来访,知道叶青尧吃的并不多。
也因此,这宅子里的厨师已经换过三拨,只是想让她吃得开心些。
不如你。叶青尧的回答显得不那么走心,但周宿一愣,推轮椅的手指险些卡在轮子里。
给你送来的衣服为什么不穿?她总是穿得单薄,周宿特意找名人设计师为她设计许多衣服送来,有她喜欢的旗袍汉服,也有她不怎么穿的日常装,可听阿金说,都没见她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