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岑兮客气地笑着。
“今日再次来叨唠岑老师,是因为我们夫妻下午便要回北京了,特来跟岑老师拜别。”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陶大志连连摆手,又道:“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岑老师啊!”
“何事?”岑兮感觉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家浩然头一回学这个专业,他自己也十分喜爱,他今早同我们说想留在上海好好学习,也跟上海的师兄师姐们多多相处,暑假也不回去了,岑老师您看看有什么事情要做,缺人使唤的,尽管让他去做!”
这时陶浩然正好倒了三杯水走来,一一放在三人面前,还率先放在了岑兮面前。岑兮抬头看了他一眼,陶浩然也看着他。
岑兮觉得头特别疼。
他想,陶浩然哪里是为了学习留在上海啊,他是为了田梦吧。
若说最开始他还对雕琢这块玉有兴趣,现在可真的是没有半点儿兴趣了。在他看来,陶浩然心不在学术,满心满意只有一个人。从爱情角度来看,陶浩然很完美;但从他作为一个老师的角度来看,陶浩然很幼稚,并且让他失望。
并且这一次,他被利用了。以他做幌子,陶浩然留在了上海。岑兮常年与书打交道,并不爱耍心思这一套,冷不防被自己未来的学生这样摆了一道,心里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但众生平等,旁人的选择,又与他何关?更何况,还未开学,新生还未注册,严格说来,陶浩然还不是他的学生,他们目前的关系十分平等。
罢了罢了,他应下了陶大志夫妇的请求,答应会好好照看指导陶浩然,却也知道怕是过了今天,到开学那日,就一定不会见到陶浩然了。
陶大志夫妇总算离开上海回了北京,之后的日子也如岑兮所料,他再也没见过那位据说会给他打下手,随他使唤的陶浩然。
学期末事情十分多,岑兮每日要看的书与论文、资料更多,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帮秦悦改论文,便也将那位奇葩学生的影像甩出了脑中。
八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林叔在家清点礼物,确认无错之后,跟着岑兮一起出门参加他父亲的五十岁生日宴。
岑兮的父母分居快二十年了,母亲常住国外,父亲倒是和他住在一个城市,却一年也难得见一面。岑兮从小是和他的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但与悲情故事里面的各色主人公不同,岑兮并未受到来自父亲的虐待,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方面,而是他自己排斥与他父亲的相见。
他父母的婚姻是典型的官商联姻之后的悲剧,一官一商,两边互相瞧不起,父母也曾真心相爱过,只可惜他的父亲终究无法拒绝世间诱惑,岑兮两岁的时候,他外面养着的女人也越来越多。面对此,他的母亲不哭也不闹,打包就离开中国,常住在外。至此,两家也彻底闹翻,但他的父母却一直没有离婚。
岑兮知道那是为了他。
他不否认,他的父亲其实对他很好,但他对他的私生子女们也很好,在看他来,那些都是他的子女。可在岑兮看来,他只是他的爸爸,他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小妹妹小弟弟也要叫他的爸爸为爸爸,他甚至为此打过架,无一例外地赢了,那些小朋友都怕他。
即便打架,他父亲也未苛责过他。
但他随着长大,渐渐地再也不愿与之亲近。小的时候,他恨他的爸爸,恨他家中那些陌生的女人;他也恨他的妈妈,恨她把他一人留在国内和外公外婆在一起。
恨着恨着渐渐地就不再恨了,因为再恨,妈妈也不会回来,再恨,爸爸也还是有那么多的孩子。
他便开始好好学习,他的成绩最好,他是外公外婆的骄傲。爸爸家里那群讨厌的小朋友没有一人有他成绩好,而妈妈每次看到他得奖都会开心地笑。尽管学校里,除了老师,没有一个同学喜欢他;也尽管他从来不知道朋友是什么。
他学习一切自己能够学习的东西,只为了大人们偶尔露出的笑容。也为了既高傲却又卑微的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坐在车里,岑兮想着小时候自己幼稚的行径,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林叔好奇地望向他。
岑兮感受到他的视线,安抚一笑:“有些困呢。”
“昨晚看书又看晚了吧?”林叔乐呵呵地道。
岑兮则装作真的很困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
小时候不理解的事情,长大后就慢慢理解了,理解了妈妈的骄傲,甚至连他爸爸的风流,他都逐一能够理解。有时候他想,这样的两个人,如果从未在一起过,那是不是更好。旋即又想,那样岂非就没有他自己了?
唉——他轻声叹气,也不管身边的林叔是否听见。
他今年二十七,和世上许多家长一样,外公外婆也会开始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他不愿意伤老人的心,没有说出实话——他十二岁那年知道父母分居的真相时,便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一个人到底。
如果没有婚姻,他的妈妈本可以一直骄傲,他的爸爸也可以一直风流。但是因为婚姻,一切都错了。
作为见证这场错误的标志,他,岑兮,可一定再也不要错了。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父母离婚,放彼此真正的自由。但他们始终不答应,同样是为了他,为了他以后面对婚姻时,除了优秀的自己,还能拥有一个看似圆满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