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挺有气势的吼了一嗓子,不吐不快,谁知他话音刚落,门“咔哒”一声,突然开了。
夏允风站在门口,和着腥热的风一起出现。
九号巷每家都有个院子,这里的人喜欢种些花草。
从院门进来,左右两侧高高的几排木架,青萝瀑布似的从架子顶端倾泻下来,各色的绣球花阳光下开的正好,地上更是一盆盆的摆满了。
夏允风立在那儿,背后是一片花团锦簇。
迟野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愣了一下。
迟建国气不打一处来,拿手点了点他,低声警告:“你给我老实点。”
迟野没听见似的,他的注意力全搁在夏允风身上。在最初那一秒愣神之后,他直白的,赤/裸的,把夏允风从头看到了脚。
这真的是一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男孩儿,又黑又瘦,外面的天起码有四十度,他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袖长裤,脚上是一双沾满风尘的灰布鞋。
俩人互相看着对方,打量着。
迟野盯着夏允风的脸,小孩热的脸通红,红晕透过黑皮渗出来,右脸有一团暗色的印,像是没好全的疮。
夏允风的头发对于男生来说实在是太长了,搭在肩膀上,将他整个人衬的很村,同时也有一种矛盾的阴郁。
迟野看了他好长时间,凌美娟和迟建国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就是觉得夏允风看着不是什么善茬,这小孩的目光很冷,跟藏在袖口中的刀子似的,很锋利,随时都可以伤人。
凌美娟按住夏允风的肩膀,笑着给他介绍:“小风,这个是迟叔叔,现在和妈妈一起生活。”
迟建国俯下身,大手揉了揉夏允风的头顶。他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养亲儿子都糙的厉害,这会儿却连声儿都是轻轻慢慢的:“小风别怕,以后叔叔保护你。”
夏允风没有动,身体绷的很紧。
头顶上的手掌太大了,房间里明明很凉快,那只手却很烫。迟建国揉着他,朝他笑,不在乎他汗湿成结的头发。
夏允风感觉心脏在胸腔用力的跳动,冷气不停的往身上扑,背后却被太阳火辣辣的烤着,犹如置身水火,他没有被成年男人这样温和的触碰过。
夏允风的眼睛灰了一瞬,十几年人生匆匆掠过,他没有被父母拥抱过,没有被温柔对待过,他的生活永远充斥着谩骂和虐打。小时候被踩在地上打,后来长大了,会逃跑会反抗,结果是被抓住后打的更狠。他的爸爸和妈妈总是边打他边骂,说他是养不熟的狗。
邻居时常被闹烦来敲门,骂骂咧咧的说着山里土话:“吵死人啦!不想要就拉出去埋掉,不要三天两头吵人!”
夏允风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因为这样的事在山里是常态,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他没有被保护过。
他自己费劲的保护自己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会保护他。
放在头顶的手拿开了,那点温度也随之消散。迟建国把迟野拉过来,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笑着说:“这是叔叔的儿子,迟野,以后就是小风的哥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互相照顾。”
“哥哥”两个字在夏允风的脑海里从一团纠葛的雾渐渐具化成了人像,夏允风看向迟野,眼尾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
迟野的眼神太凶了,充满了攻击性。
这样的眼神沉甸甸的压着他,让他喘不上气。夏允风很轻微的动了动唇,握着包带的手指抽动一下。
这些逃不过迟野的眼睛,小孩最初给他的感觉是一头还没被驯服的小野狼,但这两个动作露了他的底,不过是个纸老虎,他正不动声色的在不安。
迟野皱着眉,闻到了夏允风身上一股汗臭味。
“哥哥有好多玩具,听说小风回来一早就找出来要一起玩呢。”凌美娟笑着看向迟野,“对不对呀小野?”
迟野拧着的劲瞬间松了,明明心里在反驳,什么玩具,哪来的玩具,我才不要跟这个脏兮兮的小孩一起玩,可话到嘴边愣是咽了回去,他张了口,想说的一句没说,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吧。”迟建国接过凌美娟的包,手一伸把门关上了,看了看夏允风这身,“小风先把包放下?”
夏允风攥着包带不肯松,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巨款,看的这么紧。
迟建国把拖鞋放在夏允风脚边,小孩站那儿呆了一下,眼神有点迷茫,顺着地板往前扫一眼,看见迟野穿着拖鞋的脚,然后才慢慢地脱自己的鞋子。
他没有回家换拖鞋的概念。
迟野又皱了下眉,从夏允风的视线范围走开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怪味,迟野坐沙发边上憋着气,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
“你干嘛呢?”迟建国看他一眼。
“通风。”
这俩字跟雷似的正劈在夏允风头顶上,他浑身一僵,换鞋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脚,白袜子已经洗不干净了,颜色很难看,还破了洞,露了几个脚趾在外面。
“你就作吧。”迟建国说了迟野一句,也看见夏允风的袜子了,走过来把他往家里带,“外面热吧小风,要不先冲个澡?人舒服。”
夏允风敛着眉眼点点头,他也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凌美娟带夏允风去看房间,找换洗衣服,迟建国踢踢迟野伸长的腿:“起来,去教弟弟用淋浴。”
迟野把腿一缩,朝旁边挪了挪,这儿没凌美娟,不用看谁面子:“不去。”
迟建国跟过来,又用膝盖顶顶他:“你跟小风差不多大,你俩在一块儿好说话。”
迟野顺手把电视打开了,眼睛都不抬:“没看人洗澡的癖好。”
“谁让你看人洗澡了?”迟建国说,“小风没用过热水器,你教他一下,旁边给他指点指点,看能不能帮啥忙,我去他肯定不自在。”
“我去他一样不自在。”
谁洗澡喜欢旁边站个人,不看也不行。
可迟建国就跟神经被堵上了一样,固执的让人说不通,迟野不动他就扯,皱着眉说:“别跟我轴,你今儿……”